十一咳了几声,转身走向内殿。
宋昀目送她秀逸却渗着冷凉的背影消失,眸光不由一点点黯淡下去,甚至有忍不住的痛意萦出。他低低斥道:“小观,她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说这话招她不痛快?”
齐小观自知失言,却叹道:“皇上,她这些日子本就因济王之死伤痛至极,说摧肝裂胆并不为过。发病及病情加重,都是近来的事,哪里还经得起日日夜夜为此事煎心如焚?若不能看开些,太医开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
宋昀抚摸沉睡的维儿,却觉心头亦似有火煎油焚,许久才压着嗓子道:“为了维儿,她也该多多保重才是。”
齐小观道:“总要设法解开她心结,至少让她出了这口气,不然……”
宋昀便抬头,“这几日京中流言更多,听闻多是议论施相如何跋扈矫旨、济王如何无辜惨死的?”
此事多由凤卫安排指使,齐小观料得瞒不过宋昀,只得眉眼弯了弯,“其实传言并不假。好在皇上回来后并未向施相问罪,施相虽然不悦,也无法迁怒皇上。”
宋昀微露嘲讽,“你觉得朕怕他迁怒?”
齐小观怔了怔,忙道:“枯木将朽,于皇上当然不足为惧。”
宋昀道:“怕就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才真正令人忧心。”
齐小观细品他言外之意,已然心神大畅,笑意顿时通透明朗,若朝阳曜曜,“皇上放心,小观必领凤卫全力以赴,助皇上剪除奸佞,还朝堂一个清明气象!”
宋昀轻轻一笑,“那也是你师姐一直想要的。她要的,朕都会给!”
他的柳儿要的,他都会给。
不论历过多少年,做过多少事,他依然是渡口那个被小朝颜救起的乡间少年,努力地涂亮自己天空,并踮着脚尖妄图将她灰暗下去的天空也涂上明亮的颜色。
从一无所有,到手握江山,他已有足够的资格站在她身边,站到她统领的凤卫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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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天遥、赵池换着寻常商旅装束,依然低垂帷帽,在入夜后悄悄潜入了赵池的小院。
小院中只一老仆守着,见他们回去,喜不自禁,连忙去收拾饭菜时,赵池已止住。
“李叔,你且告诉我,近日可曾有人过来打探过我或侯爷消息?”
李叔笑道:“说来也奇怪呢,前些日子是有人过来问过公子可曾回来。我想着公子跟着侯爷去战场都几个月了,如今北魏未平,怎会忽然回京?差点把那些人当傻子打出去。如今瞧着倒是他们有先见之明。”
韩天遥闻言,已向赵池道:“看来此处目前应该还算安全。”
赵池点头,“我上次回京并未回这里住,他们打听得我不曾回来过,自然不会指望能从这边得到消息。”
他叮嘱了李叔小心行事,又将点起一盏红灯笼,高高挂在一侧檐角,出神看了片刻,方才和韩天遥进了屋,倒了些冷茶喝着,眉眼已极郁闷。
他叹道:“侯爷,你说聂姑娘到底去哪里了?如今她离开相府,又有什么地方可以投奔?”
回京后,正值相府专权和湖州之变种种流言传得沸反盈天。
宋与泓英姿侠慨,仗义爽直,纵然不够帝王之姿,却也颇得人心;薛及、李之孝、盛樟等施铭元的亲信狠毒奸滑,被称作“四凶”,则是恶名远扬。于是如今十人倒有九人在传说济王无辜枉死,竟不顾施铭元处重擅权,对其唾弃不已。
这议论之中,便少不了相府诸多异事。
诸如姬烟六七个月的身子忽然小产发疯,诸如施铭远被刺伤,诸如施少夫人莫名失踪,以及相府仆役四处寻人,甚至一再和人发生冲突。
若论施铭远在朝中权势,敢得罪相府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便是和他走得近的“四凶”也得罪不得,官员稍有忤逆,往往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更别说寻常百姓了。
可偏偏就有人三言两语不合,便跟相府那些仆役动了手。或者换一个说法,就是找岔把横行京城的相府走狗痛打一顿,打得鼻青脸肿,瘸着回府告状。那边卫士领了官府的人还没来得及抓人,已有禁卫军出面保人,公然将那些人放走。
据说,这些人乃是从湖州护送济王灵柩回京的宋与泓部属。因宋与泓之冤,他们对施相恨得切齿,日日在京中游荡,的确是在寻机报复。
施铭远心痛未及出世的儿子,又因姬烟之事受伤,惊怒之下病卧在床,估料着下面的人也不敢说得太严重。
何况,济王府旧部原与凤卫走得亲近,涂风、段清扬等更是齐小观的好友,便是相府遣出高手,有凤卫相助他们也吃不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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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网,焚心以火(三)【5000】
待要闹到朝堂时,云太后因心痛济王之死已经病倒,柳贵妃明着护定了济王旧部,文武百官虽已认定宋昀为大楚之主,却多对宋与泓这个原先的继位人选暗怀同情,如今见其枉死,更有不少人愤愤不平,宋昀有的是借口推托过去,不加惩治。
因着这种种混乱,几方人马早顾不上监视韩府的动静,更不会再注意到赵池这方小小的院落。
韩天遥连李叔端上简单饭菜都未察觉,只默思着京城内外局面,然后轻叹道:“聂听岚……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哦,侯爷是说她躲起来了,还是……”赵池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地惊痛而呼,“侯爷的意思,有人……杀人灭口?”
韩天遥胸中阵阵发闷,只缓缓道:“我们离京已有数月,为何前些日子忽有人过来打听你可曾回来?若所料不错,聂听岚早已被人监视,你去见她时被人察觉了……若她真是无意向闻博传递消息还罢了,若是受命于人刻意而为,她既被疑,对方第一个会杀她灭口!”
“对方是谁?施相?”
赵池眼前恍恍惚惚都是那个清丽窈窕裹着清雾般的女子,忽然如被烈火灼烧般跳了起来,“她已本本分分做着他施家的儿媳,年纪轻轻便孤灯相伴,课子守节,那老贼还要她怎样?跖”
韩天遥黯然而笑,“守节?杀了夫婿然后为夫婿守节?赵池,你想多了!若她真能放得开,早离开京城了,还肯留在相府那等是非之地?何况,她既无夫婿,又无儿女,执意奔相府守寡做什么?”
赵池道:“聂姑娘本就是个贤惠心善之人,只是放不下侯爷,才会偶尔迷了心窍。”
韩天遥瞅他一眼,终究没忍说他才是迷了心窍。
只是论起为人处世,聂听岚的确可圈可点,连她夫婿都被瞒至死到临头的那一刻,其他人又如何看得清?
他提起筷,却又放下,眸光越发地深郁,“或许,查清一切并非好事。你便当聂听岚厌倦相府生涯,到谁也寻不到的角落隐居去了吧!”
“然后就这么算了?”
赵池眼圈都通红,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在忧恨间起伏不定,“若是施老头所害,我绝不会放过那个老匹夫!”
“我开始也疑心施相。所有知晓济王谋反前因的人,要么在猜疑我或闻博,要么在猜疑施相。而我当然只能疑心施相在背后布局。何况,是他矫旨赐死济王。这一连串的布置,好像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说着这话时,韩天遥眉眼依然是一贯的冷峻,寂然如再大风浪也掀不起的一潭死水,不肯让人瞧出半分悲喜。
赵池便颇为聂听岚的那份真心颇感不值,只挑着眉反问:“难道……不是?”
“施相诚然除掉了最大的祸患,可同样迎来了这一世最大的危机。你可曾瞧见如今多少人在背后唾骂他?便是他能如愿掌握部分兵权,以他越来越狼藉的声名,还有多少的可能得到大臣和百姓的拥护?”
“也是……还有,相府怎会恰好在这时候乱成这样?”
“那更说明,很多事根本不在施相的预料之中。”
“那是……谁?”
“我不想猜。”韩天遥忽然间心灰意懒,“得看谁在这件事中得益最大吧!或许,不猜得好。”
赵池灵光一闪,“你是说……是说……他就不怕我们忠勇军倒戈,不怕柳贵妃疑心?”
“忠勇军驻于边境,最靠近京城的机会,也就是湖州这次。我们兵马虽多,到底不抵禁卫军数十万之众。如今魏人败局已定,大楚反守为攻,即便忠勇军有所举动,禁卫军也完全腾得出手来处置……”
韩天遥慢慢地端着茶盏喝茶,眸光越发地黑冷幽沉。
而赵池已被他的推断惊倒,早已手足冰冷,只结结巴巴道:“其实……咱们也只是胡乱猜疑,胡乱猜疑……我瞧着皇上温和有礼,御下宽仁,何况又年轻,这才继位多久……”
又得多深的心机,多久的筹谋,才能将那许多人一起算计进去,令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声名狼藉的声名狼藉……所有的反对者几乎被一网打尽!
正汗出如浆时,李叔忽然又敲门了,“侯爷,公子,外面有名女子求见,说是看到那盏灯笼,知道公子回来了。”
赵池狂喜,边往外奔去,边喊道:“聂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