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猫七八个月没闻到酒气,大是纳罕,却也觉得这酒味亲切,已兴高采烈地奔上来,竖着笔直的尾巴在十一腿上蹭着。
十一拍拍它脑袋,“有鱼吃你的鱼去,别淘气。若阿昀觉得你会惊扰维儿,只怕又会把你丢得远远的。”
狸花猫是十一的猫,宋昀因此收养了三彩猫。只是和维儿比起来,两只猫都算不得什么了。
看狸花猫不以为然地伸着懒腰走出去晒太阳,十一正待回卧室补眠,却见剧儿慌忙上前来拦。
“郡主,皇上半夜便已叫人过来寻你,没寻着,又传话说,待你一回来,立刻让你去仁明殿。”
十一怔了怔,看看外面天色,“他现在已经上朝了吧?”
剧儿道:“听闻皇上今天没有上朝,半夜便传过太医,一大早更把懂得小儿病症的太医全召过去了。”
“小儿病症?”
十一仿佛醉得厉害,一时不曾领会剧儿言中之意。
片刻之后,她吸了口气,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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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五六名太医正鱼贯而出,见十一匆匆奔入,急忙低下头来,俯身行礼。
十一心头咚咚乱跳,也顾不得细问他们,先冲入内殿查看。
宋昀、谢璃华都正坐于摇篮边,眉宇间颇有愁意。
“维儿呢?”
十一脚下浮软,几乎要扑到摇篮边,待见到摇篮中安静沉睡的维儿,这才放下心来,抬头看向宋昀,“怎么了?”
宋昀见到她回来,眉眼先是一舒,随即闻到冲鼻的酒气,怒意顿时炽烈,“你又喝酒了?”
刚生产且有疾在身,私自出宫本就令人着恼,何况还喝酒……
十一瞅他一眼,“不快活,喝了几壶。”
声音不高不低,散漫得几乎没什么感情.色彩,却有种骨子里的萧索如凉风瑟瑟,无声萦出。
谢璃华忙道:“姐姐爱喝酒,原没什么。但听说姐姐近来身子不大好,若因此有个什么,皇上岂不焦虑?何况维儿也离不开母妃呀!”
听得提到十一病症,宋昀阖了阖眼,已将怒气尽数压下,声音也柔和下来,“以后别喝酒了。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维儿着想。真要小酌时,我陪你喝上几盏,但也不许多喝。”
十一自知理亏,也不去辩驳,只将维儿抱到腕间细细打量,疑惑道:“维儿没事吧?怎会忽然传来许多的太医?”
宋昀顿了顿,才道:“说是有些胎里带出的弱疾,只要妥加调理,长大就便不妨事了。”
话未了,维儿张了张嘴,毫无征兆地吐出几口奶来,立时呛醒,大约极不舒服,顿时又啼哭起来。
乳.母、宫女忙过来帮收拾时,宋昀听得维儿哭得更厉害,黑黑的眼睛里竟滚落泪珠来,忍不住斥道:“都滚出去!一个个笨手笨脚的!”
他素来性情极好,待宫人也温和,从未如此高声,却叫众人一时愕然。倾月连忙示意众宫人出去,忐忑站到谢璃华身后,竟也不敢上前。
宋昀从十一怀中接过维儿,小心抚.慰片刻,维儿果然哭声低了,只是呜呜不已,似委屈之极。
十一松了口气,拭去额上的细汗,问道:“这是……病了?到底是怎样的弱疾?”
宋昀道:“大约就是胎里带出的一种心疾吧?目前太小,也无法用药。不过太医说了,只要调理得当,有的小孩养着养着便自己好了。”
“心……心疾……”十一扶向自己的额,“怎会有这样的病?”
孩子生父固然不必说,她自幼习武,身体原先也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所生孩子不该寻常人更健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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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春,良宵梦少(二)
宋昀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道:“你忘了刚怀上时你喝过多少的酒?别说未成形的胎儿,便是活生生的孩子,也经不起被这样往酒里泡吧?”
十一如被人当胸击了一拳,剧痛中愕然看着他,竟再说不出一个字。
谢璃华忙道:“也未必是因为那个。姐姐快生时匆匆前往湖州,一路奔波劳碌,又受惊着气,腹中孩儿自然也不得安宁,指不定因此就病了。其实连太医们也说不清的,有些得这个病的孩子根本找不出原因,也有的穷人家根本不曾医治,照样健康长大。播”
更多的,自然是幼年夭折,根本没机会长大成人。
十一猛地想起父皇宁宗皇帝在宗室子弟中挑选嗣子,正是因为接连了夭折八个皇子,顿有森森寒意涌上,竟不由地退后一步跫。
宋昀已自觉过了,忙牵住她,转作温和笑颜,宽慰道:“其实太医已说了,暂时并无大碍。如今你瞧着维儿不是好端端的?只是不习惯乳母的奶水,方才吐了两次。日后你辛苦些多自己喂养,多半就好了。”
“知道了!”十一寡淡地答着,抱过维儿说道:“他大约扰了你们一夜,我先带他回清宸宫吧!皇上处置完政务,也注意休息。”
未等宋昀应她,她便已走出殿去。
刚刚生产过的身段,在数日内便恢复了原来的高颀,行动间如一株历过寒冬的劲竹,孤直挺立,竹节间犹见翠意,枝叶间却已不见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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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十一离去,宋昀慢慢坐下身来,将额埋入自己手掌间揉捏着,竟许久不曾说话。
谢璃华柔声道:“别难过,朝颜姐姐只是伤心济王的死,还没恢复过来。”
宋昀唇角勉强一弯,面庞却越发泛着冰雪般的白,“没什么。只是维儿的病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她怀着孩子时,其实后来已经很配合,一直按时服药,也完全戒了酒。方才不该说她,这些日子她连受打击,又病着,跟变了个人似的。”
谢璃华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正是皇上要的吗?”
宋昀摇头,“可如果维儿出事……”
他打了个寒噤,转头问向谢璃华,“你昨夜说,聂听岚想见你?”
谢璃华道:“是啊!我虽帮她重在相府站稳脚跟,可想着浩初的死与她有关,还是厌烦她,所以就没见。”
她犹豫了片刻,又问:“听闻这两日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舅舅矫旨毒杀济王,从大臣到百姓,许多愤愤不平的。此事于舅舅声名,着实不大好听。”
宋昀叹道:“杀的是济王,是朕的皇兄。此事施相做得太绝了些,真忌惮济王,远远贬谪也就罢了。如今……柳儿只怕不会罢手。”
谢璃华愁极,低头道:“这可怎生是好?昨日我暗暗叫人打听,似乎是凤卫那边传出的消息,又有些人刻意煽动,当真要把舅舅说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
宋昀柔声道:“别太担心,施相在朝中根基稳固,岂会怕区区流言?”
谢璃华撅嘴道:“舅舅也就这点不好。若论富贵,论权势,如今谁人能敌?便是皇上,也是无时无刻不敬着他,何必再动那许多的心思?别的还罢了,济王之事闹出来,太后伤心、贵妃含恨,还连累了皇上的声名!这么大年纪了,怎就不肯看开些?”
宋昀拍拍她的肩,“你舅舅素来疼你,又失去独子,你别在他跟前说这些话,免得他难过。”
谢璃华应道:“我知道。皇上也叮嘱过,若舅舅觉得我跟他不是一条心,对我不悦的同时,难免也会猜忌皇上。”
她歪着头,已然笑得轻盈,“我不会忘了,我是阿昀的妻子,大楚的皇后。不论何时何地,我自然把大楚和阿昀放在第一位!”
宋昀微笑,“你向来懂事,半点不用我费心。不像……”
他声音沉了下去,默然片刻,才又笑道:“我尚需要到前面去处置些事务,也不知今日那些大臣们又会因济王之事罗嗦多少的话。你也折腾了一夜,赶紧再睡会儿吧!”
谢璃华道:“我得去看母后呢,她气得那样,若不在跟前侍奉着,越发要把对舅舅的气往我身上撒,只怕连我都厌憎。”
宋昀抚额长叹,“罢,你且去吧,如果政务不忙,我随后也去慈明殿。贵妃和维儿生病的事暂时别提起,免得她更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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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昀安抚了谢璃华,径自走出后宫。
烟柳拂拂,柳絮轻扬,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却瞧见了迎上前的人。
于天赐俯身行了一礼,低声道:“皇上,凤卫似乎准备对相府有所动作,并不想等姬烟恢复后再行动。”
“哦?”宋昀侧过脸,看着旁边蜿蜒而过的溪水,染了桃杏落瓣的深红轻粉,在碧色涟漪中潺湲流出,半晌方道,“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
于天低低应命,快步行了出去。
宋昀折下旁边一枝桃花,怔忡半晌,松手将其跌落。
入宫为妃又如何,是她夫婿又如何,明明已将她留在了自己触手可及、举目可见之处,她与他的距离,居然还像当年渡口初见那般遥远。
春光再好,无她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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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北方,与闻博的忠勇军移师的相反方向,数骑人马如飞驰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