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玉眉家来了客,是花媒婆和来看相玉眉的一家子人,男方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还算方正,脾气憨实,家境也还过得去。
玉眉没有被事先告知,所以并不知道,这会一进家门见人家一家四口盯着她像在衡量一件货物一样,她心里极度不舒坦,沉着一张脸进了房里。
沈丘桂正张了嘴要开口,却见闺女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进了房里,他气不打一处来,但顾忌着有客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僵硬着脸赔笑道:“咱闺女是个害羞性子,莫要介意哩。”
男方的奶奶对玉眉很满意,也许是眼缘对了,她抚着膝盖笑道:“这样的女娃子心地才好啊,才好啊!”
房间里的玉眉听到外面的对话,趴在床上无声的哭了起来,眼泪淌了满脸。她娘进来时,见她趴在床上,肩膀抖动,她心里难受,坐到床边,抚着她的背,叹道:“娃啊,这是咱的命,咱不能不认啊!”
玉眉两手紧揪着床单,仍旧流着泪,不言不语。
她娘劝不住,陪她坐了一个上午,快到午饭时才出去做饭。
玉眉听见她娘出去了,爬起来抹净眼泪擦干鼻涕,在房里翻箱倒柜起来。她心里琢磨了很久的念头打算付诸实施,她要走,就算死在外面,也好过过这种日子。她不能怨怪她爹娘,但她也不是她姐姐,唯有离开这个让她一直痛苦的家,离开让她痛苦的青山岭村,她才能摆脱这一切。
为了怕人瞧出来,她用一块布包住小包袱偷偷的从后院绕到前院,再出了院子,然后毫不犹豫的出了村子,路上碰到几个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没理,低着头快步的向渡口走去,行色匆匆。
到了渡口,她站在堤上等去县城的客船,正午的太阳将她的影子缩得很小,就在她的脚底下踩着。她有丝紧张,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期待,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她还从来没出去看过。
等了很久也不见有客船来,倒是几只渔船从江里出来了,见她一个人站在渡口上,几个渔夫问她要去哪。
玉眉强笑两声,“去瞧瞧我姐姐!”
那几个人收了渔船,装了鱼很快便回村去了,渡口上又只剩她一个人,听着江水“哗哗”冲刷着堤岸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照儿来,如今这里能让她留恋的就只有照儿了,是不是要跟她说一声?也许,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无限悲苦,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伸手抹了抹,她应该要跟照儿说一声的,照儿是她最好的姐妹,她会理解她的,一定会。
她犹豫了一会,终于将包袱藏在江边茂密的草丛里,然后从田野里绕到了照人家的山脚下,并没进村。
守院门的仆从是记得她的,请了她进来。
玉眉一口气跑上了山,照人家正在吃午饭,见她此时上了家里来很是惊讶,却也没多问,皆语含笑意的拉她过来吃饭。
玉眉一腔心思,哪里会觉得肚子饿,她强笑着应答沈丘山夫妇,对照人使了个眼色。
照人会意,跟她出了屋,到了露台里的亭子里来。
屋里的照天味同嚼蜡般的吃着饭,心里有些失落,她瞧都不瞧自己一眼?以前她总是笑眯眯的喊他“照天哥,照天哥”,如今她心里已经没有他了吗?是不是怪他那般对她,所以不再喜爱他了?
“照儿,我……要走了,我来向你辞别的!”她吞吞吐吐的,终于将一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啥?”照人被她的话震的脑袋不能思考,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抓着她的胳膊问道:“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发生啥事了?”
“照儿,不要问哩,我心里难受说不出口。你能理解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你从来就与别人不一样的!”她泪盈于睫的望着她,期望她能理解她,她不希望她最好的姐妹都不能理解她,她需要她的支持,让自己相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照人猜测到:“是不是因为我哥?”
玉眉摇摇头。
照人不再问了,神色沉重,玉眉不想说,一定是有她的苦楚。她想到很实际的问题:“你打算去哪里?身上有银钱吗?”
玉眉窘迫的摇了摇头,“只有二十文钱。我想去县城里找一份工,我能给人家做丫环挣钱,我也可以去绣纺里干活。”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有了底气,这不是兵慌马乱的年代,总能挣得到一口饭吃的。
照人沉思良久,终于下了决心放她走,她让她等等,进屋去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玉眉,这是我爹娘平时给我的,我一直攒着没花,你拿去!”
她将钱袋放进玉眉手里,哽咽道:“你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知道么?我相信你一定的,玉眉一向都聪明坚强,啥事也难不到她的……”不管在哪,都有一些无可奈何的事的。
玉眉故作坚强的笑道:“我会的,照儿,你要有空就来城里看我。”
她手里拽着那只绣着栀子花的紫色钱袋,复又轻轻说道:“照儿,谢谢你能理解我!”说完,以手掩面跑下了石梯,身影瞬间从照人的视视野消失了。
玉眉在未时等到了从乌连村来的客船,她紧紧抱着包袱上了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随着客船奔向了人生的另一个渡口。
第五十九章 自责
照人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是不是做错了?也许她认为的努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与这个时代是不符的,这个时代讲究安分守已听从天命,叛逆是人人所不能容忍的。
她摸黑爬起床,到了沈丘山夫妇的房间门口,敲了半晌里面才响起她娘的声音。
“娘,是我!”她轻声应道。
屋内点起了油灯,火光从支窗的缝隙里透出来,没一会儿她娘就开了门,“闺女,咋还没睡哩?”
照人往屋内瞧了瞧,“爹醒了么?”
“没哩,田里稻谷长了不少钻心虫,你爹这几日忙得累坏了。”章氏揉了下惺忪的睡眼,
“娘,你出来,我有话要同你说。”她压低声音,将她娘拉了出来。并轻声关上房门。
“啥事啊?揣在心里觉都睡不着?”章氏嘀咕道。
娘俩掌着油灯在院子里漫起步来,照人中午玉眉离家出走的事说了一遍。
章氏顿时睡意去了三分,她惊慌道:“唉呀,我的傻闺女啊,咋不将玉眉劝住哩?这会她爹娘不得急死。”
末了,又问玉眉是啥时候走的。
“未时初她就下山走了,乌连村去县城里的客船只有两班,想她是坐下午那班客船去的。”
“咱得赶紧下山去告诉她爹娘。”
照人拉住她娘,“娘,玉眉说了不要跟她爹娘说,她就是不想让她爹娘知道她去哪了才悄悄出走的……娘,不如咱去县城里寻她吧,若知道她在县城里过得好,到时咱再告诉她爹娘也不迟。”也好让那对爹娘着急着急,不然老是拿娃子们的幸福当一会回事儿。
章氏叹了口气,道:“华阳县城这么大,你当好容易找哩!”
“娘,你甭急哩,明儿我和大哥去县城找玉眉,总有法子的。”
“也只好这样了,明儿跟你大哥多带几个人一起去寻。”
娘俩商议好了后,章氏才将她送回房里,然后心事沉沉的回房了,小娃子哪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玉眉没上她家来也就罢了,横竖她家不晓得这回事。如今晓得了又让玉眉走了,丘桂夫妇不得把这茬栽在她家头上,这还不打紧,要是玉眉出个啥事,别说丘桂两公婆难受,她家也良心上过不去哩。
当照天听到他娘和妹妹说玉眉昨儿离家出走了,他“噌”地站了起来,语带责备地道:“照儿,你咋不将玉眉劝住哩?要是她有个万一……”他不想下去,一想到种种不好的可能性,他就觉得一颗心揪紧得难受。
章氏本就心里烦躁,这会听照天说这话,当即骂道:“咋说话的你?为了个玉眉骂你妹妹,她玉眉成心要走,你还能将她的双腿绑住么?”
照人心里有丝欢喜也有丝失落,欢喜的是,她哥哥终于将玉眉放在心上了,虽然他自己并没意识到;失落的是,他的大哥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只宠着她一个人了。
她止住大哥要说歉意的话:“咱还是早些去县城里吧,玉眉应该就在城门口那一带,不会走太远的。”
“嗯,也好!”照天应了一声,心事重重的回房准备东西。
照人找来她二哥两套衣裳,身上穿一套,包袱里放一套,与她大哥和两个仆从下了山,直奔渡口。
没等多久,乌连村的客船就从上游下来了,停靠在渡口上,乌老二认识照天,他咧着嘴喊道:“娃子,快上来,船就开了哩。”
照天拉着妹妹上了船又将她安顿好后,才转身去了船头,问乌老二昨儿下午可有一个女娃子坐了舯去县城,他又将玉眉的外形特征说了一遍。
乌老二想了会儿,道:“昨儿下午好像是有一个女娃子从你们村的渡口上船的,具体啥模样样我就不太记得了,想是应该去城里了,昨儿除了在你们村的渡口停过,中间都没靠过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