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匈奴发难,与你有关!”窦婴陡然抬高嗓音,似是极为不可置信。他怎么能这般?
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傅子卿一把拍在木质桌案之上,“既然他敢以社稷为谋,我如何不敢以江山设局?窦丞相,你该知,废除陈氏阿娇这一皇后,对大汉皇室百利而无一害。”
刘彻毕竟是天子,他就算有心入宫争夺阿娇,也不能单纯以武力相抗。
“而且我保证,只要我如愿,匈奴铁骑三日内必退。另外,大汉边郡的损失,我傅家一力承担。要人或要财,只凭丞相开口。”说罢,傅子卿稍稍撩动衣袍,忽而露出一抹寒光,“但若丞相无法劝住陛下,我也保证,十年之内,大汉将会疆场无可用之将,朝中无可用之才。”
窦婴心中发颤,他只知傅子卿身份不同,且极得先帝信赖,尤其是在用人之上从不反驳于他。所以如今他说出这话,到让窦婴不知该信该疑。
“我的耐心有限,只有三日。若是不信,丞相大可一试。左右不过我损失了这条命,或是同阿娇翁主一同下黄泉。”
窦婴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侯府,可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傅子卿未必是说的大话。再者,不管真假,他怎么可能拿江山社稷百姓安康做赌?
回到府中,不等更衣,窦婴便径自去了书房。让身边众人退下,他才左右按动书案之下的两个机关,随后脚下出现一个小隔层。窦婴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一道盖有天子印章的空白圣旨,这本是先帝留下,给窦氏全族的最后依仗。如今竟要这般用去?
窦婴不知的是,景帝当年敢这般做,并非是信任于他。而是当初傅子卿以辅佐新帝扩充国库为条件,换的这么一条退路。这本是他想要脱离长安的砝码,却不想成了他救阿娇的希望。
匈奴之事未平,忽又出现一傅家老人,手持先帝遗旨,要求接回他们的主母。当然此事并未在朝堂之上闹开,且傅姓老人还是在地方极有名望之人,这让刘彻想下手都抓不住理由。
☆、第72章 长门失火皆成灰
这些日子刘彻被逼的丝毫没有办法,天下人如今皆知先帝曾有旨意,堂邑侯府陈阿娇为傅家主母享一世优待。而傅家又许下充盈国库的条件。可若就这般放走阿娇,他心中不甘。可若不放,他就是不尊先帝,甚至有抗旨谋逆之嫌,毕竟先帝还在时他只是一介太子。这还真让他为难至极。
正当他心中反复思量之时,桑弘羊求见,言之后宫人事繁杂,可将未受过宠幸和一些不受用的宫人放出宫去。一来可以减轻财政负担,二来也是天子恩典,以消除市井间对帝王的种种猜测。
刘彻心思微转,少顷嘴角勾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眼中深藏这阴鸷和暴虐,既然你傅家这么想抢走朕的皇后,那就得承受住朕的雷霆震怒。
“这件事朕会交于内廷处理。”
桑弘羊离开后未过半个时辰,宫内传下旨意,天子感念宫人辛苦,欲放一批人归家享人伦之乐。并且自此后,后宫宫人每五年遣送一批。不说宫里有牵挂的宫人是如何感恩戴德,便说一直受尽冷落凄苦的安谷心中就霍然亮堂。她终于找到机会,再见天子了。
在挑选宫人之时,忽有一面色白皙的女子昏倒,也说不上是不是好运气,这个晕倒的女孩竟然意外得到了天子垂青。
看着原本被帝王厌弃的女儿再度得宠,宫里许多宫娥姬女都暗中愤懑。
再次被临幸的安谷一朝得势,被封为安姬,并迅速成为后宫最得帝宠的女人。
不久后,卫姬有孕,武帝得知消息心中高兴,封卫青为侍中、建章监,自此卫氏开始在朝内朝外富贵起来。
本来安谷得宠,卫子夫有孕,武帝顺势抬举了卫青,这算得上是喜事。可就在这时,后宫突然出现多个桐木偶人,其上刻着的赫然是卫子夫生辰,更有甚者,还带了王太后名讳。
如此“巫蛊”之术,历来是帝王所不容。武帝震怒,命长安吏严查此案。未出三日,张汤竟然追查到了被冷落已久且痛失胎儿的陈皇后头上。武帝有心给陈皇后机会,却不想她变本加厉竟然残害李夫人所育皇子。
数日后,皇长子不治,李夫人悲痛欲绝药石无用,自此常常垂帘避君。也引得武帝更加怜惜。
后宫种种,阿娇皆不在意。每日里,她都如一个隔世的女孩与青枝和青稞相依为命。现在的她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在实际上,都是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儿,是一个帝王厌弃的妃子,甚至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娘娘,郭公公带人来了。”见阿娇目光呆滞的跪坐在阳光下,青枝压下哽咽,上前轻声提醒。
阿娇轻笑一声,回头看着青枝,没想到前世是她陪着自己到死,这一世又是这般。不过已经足够了,至少她将兄长摘出了这场风波,也曾跟傅子卿心意相印。
看向天际,阿娇嘴角含笑轻声哼起皇祖母最喜欢的那个小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听闻当年皇祖父因着身份,未能给皇祖母一个正式的封后大典,那时皇祖母心中也曾是遗憾和失落的,却不想皇祖父在封后当夜,亲自高歌此歌,以抒心爱的女子终于成为妻子的喜悦。
这也是为何皇祖母会一世为汉室江山操劳的缘由吧,只为了帮心爱的男人将社稷传承下去。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郭合一字一句念着与前世并无二样的旨意,就连面上的冷漠和不屑都如前世如出一辙。
“皇后娘娘,谢恩吧。”郭合皱眉,瞧着阿娇的模样心里厌恶。这等狠毒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天子?
阿娇冷冷的瞥了一眼郭合,坐在原地动都未动,半响才起身径自离去。终于要离开这个牢笼了,回到长门,回到她的归宿。
阿娇离开的那天,天降大雨。马车中的阿娇听着外面雨滴砸落的声音,心中有些恍惚。马车个吱呀地行在长安街的青石路上,响起与傅子卿轮椅转动一样的声响,只一瞬间阿娇泪流满面。
“傅子卿。”阿娇青白的唇色间轻轻吐出那个自己念着想着的名字。
到了长门园,刘嫖等人早早就等在哪里了,可这一次,阿娇并未向以前那般委屈的投入她的怀里。没有撒娇没有委屈,只是苍白一笑。可就是这么一个风轻云淡的神色,让刘嫖心中大痛。
是她害了女儿,让女儿变成了现在这般没有生气的模样。
“母亲,”阿娇冒雨跪在地上,抑制住心底的悲痛,低声道,“母亲,天子有谋,母亲当明白阿娇的兄长只可建功立业却决不能行党羽之争。母亲可交好与命妇贵女却决不能影响朝政。”
“阿娇,你……”刘嫖不知是因为被女儿点破了心思而愤怒还是因女儿受苦而哀痛,抬起手指哆嗦着指着阿娇,半响却没说出一句话。
“大兄多次于疆场之上浴血奋战,今日他所得的地位和敬重都是他应得的。母亲当初说的极对,二位兄长不应该只因祖宗蒙荫维系侯府富贵。”阿娇再叩首,然后抬头固执的盯着刘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可母亲也该知道,养士以谋求好名声,只会让天子猜忌。这不是侯府立足之法。”
“要想真正能立足大汉天下,不被冤屈,不会被人构陷,兄长必须做到对外辱强敌,撒血回击;待同仁,谦和仁让,出将入宫,需有气度。不丢汉室傲气,也不能以权欺人。”任由雨水冲刷,模糊双眼,阿娇字字箴言。她虽刻意让兄长交好武帝看好的重臣,也常暗中卖好给日后武帝的心腹,可说到底再怎么谋划,重要的还是二位兄长和侯府不能再受帝王猜忌。
现在的阿娇无比清楚,若武帝真要算计侯府,那二位兄长乃至母亲,都避无可避。
等说完这一段话,阿娇起身踉跄向前,头也不回的进入长门园。
青枝见翁主行走不稳,赶忙上前扶着。阿娇侧首,给予她一个干净的笑容。
青稞撑伞,泪眼模糊的向长公主刘嫖行了礼,毅然决然的跟随翁主踏入这个即将成为牢笼的长门园。
将要入冬的时候,猛降大雨,本来也是极为少有的。可偏偏这次不仅大雨,还带了雷电,大汉上下皆以为这是上天对天子的告诫。
刘彻为天子,虽可自请罪责,但到底也不愿时不时告罪祖宗天地。所以下令,日后上天再有告诫,丞相当代天子以自咎。所以,当下免去窦婴丞相之职,封卫绾为相。
没有人知道,为何他会做如此决定,想来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日查到是那份先帝遗诏是自窦婴手中流出,当初为了摘出窦蔻,身为丞相的窦婴暗中促成傅子卿上郡失踪之事,可如今又怎能如此陷害君王?若不是窦氏还无法拔出,他定不会只是罢免窦婴官位。
未过三日,匈奴铁骑退回漠北,同时刘彻再行和亲之举。而傅家也依着承诺,填充国库,并承担起重建边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