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珑脸色不变,旁边刘京早怒道:“苏侍诏要歇息,我们薛门主就不要歇息了?岂有此理!”
薛珑却挥手止住刘京道:“陛下攻城在即,大局为重,岂能顾惜小我,不顾大局?我们天工门上下得陛下优渥眷顾,正是该竭尽全力报效陛下才是,便依武校尉所言,天工门子弟分为三班,协助苏侍诏修理军械。”
苏瑾点了点头,并不谦辞一二,看了看日头西沉,拱手道:“我先回去用餐了,误了饭食还要人单做不太好。”便转身离去,武小牛连忙跟上道:“末将送送侍诏。”
薛珑看她听了她这义正辞严之语,居然既没有推辞一二,也无谦逊赞美之语,只是抬脚便走,着实不客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怎么竟是这么个不通世情之人?”
刘京一旁冷笑道:“全不知礼,狂妄自大,听说她在陛下面前也都是我我我的自称,陛下宽仁,不与她计较,她还以为自己得了陛下青眼呢,举止如此轻狂。”
薛珑正色道:“此人是有真材实料的,陛下既然重用于她,我们也须尊重于她,传令天工门上下,不可轻忽怠慢了她……还有,跟从在她身边的门人,想法子多学学她修理器械的手法,她画的图纸,也想法从匠人那边弄到手里……如今大战在前,便是此人挑衅妄语,也不能为了些个人喜好,误了陛下的大事。”
刘京叹了口气道:“师妹你就是心太善了,陛下也是看上了你这一片忠心义胆,此女子说起身世含糊其辞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奉圣郡主的妹妹,依我看奉圣郡主死了这么多年,她才忽然冒出来,只怕多是冒名顶替之人。”
薛珑微微一笑道:“陛下英明神武,自有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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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
? 晚上苏瑾总算一个人在帐内吃了晚餐,想起那些军械,依然又去了军械营,与匠人们研究讨论,不过三日,便将那军械一一检修完毕,实验后也都可用。
刘寻大喜,重赏了军械营一应人等,便即召集众将军部署攻城之仗,商讨半日,定下第二日便要攻城,军营内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苏瑾却去找了李如明,说是也想参战,又找高永福想要一套军中盔甲,女官服毕竟不好行动。
李如明哪敢随便应承,只悄悄和高永福打探,高永福更是不敢做主,他是深知苏瑾在刘寻心中的地位的,他只苦劝道:“军械辎重队责任重大,苏侍诏只管在后方坐镇便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攻城战太危险,敌人会从城墙上往下泼油扔火,若是伤了苏侍诏千金贵体,可怎么得了。”
苏瑾不听,只让他去找一套别人穿过的军甲也可,高永福心惊胆战去回了刘寻。刘寻嘴角含笑道:“叫人连夜将我那身玄龙甲按她的身段改了给她穿。”高永福叹了口气,那套玄龙甲乃是采用西南苗疆所贡细蛇藤所制,轻软柔韧,水火不侵,刀枪不能入,十年方能得一件小背甲,再配以牛皮制成盔甲,可说是千金难换,如今居然轻易便要改了给郡主用,不过刘寻说一不二,他只得应诺,下去立刻吩咐跟来的宫人连夜改制。
刘寻却趁苏瑾替他换药之时道:“听闻你想上战场?”
苏瑾道:“是。”
刘寻温和道:“攻城全靠攻城器械,你到时候就在中军护卫于我,若是哪里军械出了问题,你也可及时调配,在中军指挥传令,最为机动,你看如何?”
苏瑾听他说得有道理,只好灭了自己想上城墙厮杀的心,应道:“好。”
刘寻知她心下意难平,却不肯让她轻涉险地,只做不知,一边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得用军械,以后军械当如何保养,又问她教会了多少匠户,苏瑾一直回话,倒是忘了再纠结战场前锋的事。
三更军中各营起床造饭,高永福也命人送来了一套软甲,苏瑾套上,居然刚刚合适,又有人牵了马给她,她上马而行,出了营地,看到三军已整军完毕,风声劲猎,数万人沉默待命,没一个人出声,更没一个人稍动,黑暗中静立如山,只听旌旗招展,刘寻全身披挂,披着黑底金龙分水大麾,骑马立于军前,抬起手臂,眉眼间带着凛然战意,沉声喝道:“儿郎们,今日出战,为了大楚的荣耀!”
他的手臂用力一划,充满力度,周身涌动的威严与气魄让人不敢直视,大氅上的金龙随风舞动,似要穿风而去,霎时鼓动了所有人的情绪,将士们齐喝:“为了大楚!”
号角声响彻天空,大军群情激昂的出发了,先锋军队一马当先,苏瑾难得见到这般热血沸腾的战前动员,也心情激动翻涌,看到中军营出发,她也忙纵马跟上了刘寻,山风吹过,卷动刘寻身上大氅翻飞,衬着他挺拔匀称的身影,竟是说不出的飘然潇洒,英挺逼人,她心下油然而生起一股钦佩之情……又有些茫然的想,这人……真的是过去的自己教出来的吗?自己都做不到这般凌越众生睥睨四方的气势,想必还是这人自己生来的王者气魄吧。
攻城战很顺利,大楚的攻城器械令彪悍的大楚军队如虎添翼,云梯上密密麻麻的黑衣黑甲士兵犹如蚂蚁一般攀上城墙,轻而易举地破了城门,爬上城墙,良僵当日便破了,西羯主帅穆尔被俘虏,刘寻没有屠城,命士兵不得扰民,入驻城镇,出安民告示,预备当夜就在良僵官府内举办庆功宴。
良僵州府官衙被征了下来作为刘寻行宫歇宿之处,刘寻一边脱外袍,一边听前锋营统领罗猛大声抱怨道:“陛下,往日禁止扰民劫掠都不过是个面子话,咱们前锋拼死拼活抢入城,死伤近半!不就为了进城的能抢些银钱退伍回乡安逸的过下半辈子么!今日怎么忽然动了真格?咱们当兵的命不保夕,前锋的更是每战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叫我怎么回去见拼死拼活的兄弟们?弟兄们意见都大得很,不能叫咱们流汗流血又流泪啊!”
刘寻面上表情喜怒不辨,只道:“这次不行,待这边收了官府和西羯军队那边的战利品,前锋营多拿一倍儿的奖赏,若是不服的……”他看了罗猛一眼。
罗猛一下子被那目光中的森凉之意镇了一下,忙道:“陛下要收拢良僵的民心嘛……末将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回去压服他们……”一边忙忙出了官衙,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恍然想起这位皇帝已登基多年,不是当年被先帝发配到边疆的失宠皇子,需要笼络边疆大帅和军心的了。
高永福替刘寻更换身上的血衣,一边笑道:“这罗猛还是一副急性子,陛下还在换衣服呢,他就直冲冲的进来,也亏陛下胸怀宽广……”
刘寻脸色漠然,一边就着热手巾擦脸,半晌道:“朕还记得……当年苏瑾就是为屠城和劫掠的事情,和朕疏远了的……”
高永福覷他的神色,缓缓道:“大兵们懂什么,拼死杀敌,晋升的也都是少数将士,兵卒们不过为了存些钱财退伍回家……陛下乃是帝王心术,将兵有道,无可非议,郡主到底是个女子,女子天生是要孕育孩儿的,心软些是很正常……”
刘寻不说话,闭了眼睛等高永福替他梳头,过了一会儿问道:“已安置她住处没?住处安置清净些,莫要让人扰到她,尤其是离那些关押处决俘虏的地方远一些。”
高永福道:“安置在后花园小楼处,和薛女史和一些宫女住一起,一切饮食都是选的最好的,刚已让人送了热水过去了。”
刘寻点了点头,一只手缓缓抚摸着手上的琥珀戒面,不再说话。
夜晚来临了,府衙大厅内满厅灯火,中央红毯上轻歌曼舞,酒食流水价的传入厅内,满厅呼喝声,庆功的喜悦洋溢得到处都是。刘寻端坐在上首,论功行赏。
苏瑾和薛女史因同是女官,坐在一席,薛女史便替苏瑾斟酒道:“今日攻城得胜,苏侍诏修理器械,当为首功呀,在下敬苏侍诏一杯。”
她声音清脆,附近上首的几位大将都听到,不由都看了过来,脸上颇有不满之色,大战固然得军械之力颇多,然而将士们乃是浴血奋战,拿命来搏,如何能忍一名女子不过画几个图,修几个军械便妄谈首功?陛下封赏都未曾提及此事,居然恬不知耻在这里大放阙词。
苏瑾却皱了皱眉道:“不敢妄称首功,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是英雄。”
众将们心下才略平复,暗道这名女子还算知趣。这时有官员带了一批女子上来禀告道:“陛下一路行军辛苦,现有良僵城的罪人家眷收押为奴,下臣挑了一批姿色上好的来佐宴劳军。”
将士们看那群女子虽然都容色憔悴,眼睛红肿,面有泪痕,却都颇为美貌,早借着酒意哈哈大笑鼓掌起来,旁边的高永福早心中暗呼那官员太不知趣,看往苏瑾,果然看到苏瑾看往那些女子,脸上有怜悯之色。只听上首刘寻皱了眉头道:“既是喜宴,缘何让这些愁眉苦脸的人上来触霉头?自有教坊女子侍奉,让她们都下去吧。”
那官员张着嘴不知所措,高永福早过去挥手命人将那些罪人家眷带下去,又偷眼去看苏瑾,见她脸上仍有不豫之色,心中暗自悲叹,今晚陛下的心情恐怕又要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