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公主深深的闭上眼,沉重的眼皮藏在面具之下,似从此闭上,再也不想睁开,此时,她又听到施醉卿低低沉沉说道:“况且,即便金元神砂能治好公主的病,却治不好公主的脸,公主美貌扬名四海,如今容颜尽毁,只怕比死更难过吧?”
千金公主轻轻的掀开了眼皮,随即抬起手臂,苍白瘦弱的手指捞过帷幔,她抬起眼,看着施醉卿,手指覆上了面具,缓缓的、缓缓的,将带了三年的面具,揭了下来,“督主神通广大,竟是连这些往事,都查的分毫不差,饶华在你面前,无所遁形。”
施醉卿忽地上前,捉住千金公主的手,心中沉沉的,不想就这样揭开一个女子最痛苦的伤疤,“公主……”
千金公主的手依旧覆在面具上,“督主,可是嫌弃饶华丑陋,污了督主的眼?”
“公主,你又何必如此……”,施醉卿无奈地收回自己的手。
明光灼亮,却在面具滑下千金公主脸庞的那一刻,战栗般地闪了闪,带了眨眼间的昏暗。
施醉卿对上千金公主的眼,那双眼,哀凉如水,平静如月,静静的注视着施醉卿,全无半点的惧意。
施醉卿目光缓缓移动,看向千金公主的脸……
她心中暗暗吸了一口气。
那张脸,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心中唏嘘——只怕是地狱之中经受酷刑的厉鬼,也不过如此吧……
从鼻尖往上的肌肤,除了鼻子和眼睛,肌肤没有一块完整的,因为反复的溃烂,反复的用药愈合,脸部猩红僵硬,一条条用药留下的沟壑痕迹散步在脸上,狰狞可怖,在这夜色里,平添了几分鬼魅阴森的气息。
而她那溃烂的伤口,已有往四周扩散且无法阻挡的趋势——额头的溃烂皮肤已开始往头顶蔓延,那一头秀发不知何时,只怕也要毁于一旦,而两颊的溃烂皮肤则开始往耳后、往脖子以下蔓延,再过不久,她的嘴、她的下巴,她的整个身体,都将无法控制了……
一个女人,是怎么忍着这张脸活过三年的?这自然不是说这张脸如今的狰狞丑陋,而是这三年所带来的身体和精神的折磨,依宗政阙所言,施醉卿不难猜出,千金公主既然能活到现在,必定是反复的用药,反复的经受换药敷药的痛苦,才有撑到如今。
她每每在受着这种痛苦的时候,必定想起自己曾经有引以为傲的美貌,那只怕,会让她的痛苦加深几倍吧
而她的眼和鼻子……
施醉卿想到方才看到的资料中,千金公主是以何种方式保住了自己的鼻梁和那一双月光般美丽的眸子,心里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是不是很丑?”,千金公主笑着,可笑容中的颤抖和绝望,施醉卿看得分明。
“这张脸,我也许久没见过了,督主可否将镜子拿过来,我想仔细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施醉卿站着,脚步挪不动,那窗户不知怎的,被风抖开了一半,冷风不客气地吹打着千金公主,她缩了缩身子,觉得异常的冷。
施醉卿将床榻上的被褥扯了扯,将千金公主裹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或许,是同病相怜吧……
☆、176.第176章 馅饼
千金公主笑了笑,似在感谢施醉卿,她道:“我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勇气去照镜子,我怕自己会崩溃我更不敢在潇湘他们面前,揭开面具,如今督主在这里,我心中,竟然没有了害怕,这一刻不看看自己,我怕以后,再难有这样的勇气了……”
施醉卿叹了一口气,扫了屋中一圈,也没见过镜子,想必是潇湘将镜子,都藏起来了。
“我记得潇湘将镜子,放在柜子了。”
施醉卿打开柜子,果然从里面找出一面已蒙上灰尘的铜镜,她本想掏出绢帕将上面的灰尘擦干净,想了想,又做罢,直接将那镜子,递给了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拿过镜子,却仔仔细细的,将那铜镜的每一处,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才对上自己的脸。
当镜中那张如鬼一般嶙峋恐怖的脸映入她的眼底,她的瞳孔一寸一寸放大,手剧烈的颤抖了几下,镜子险些落地。
她突兀地笑出声,“原来是这个样子……”
一个国家的公主,该是自信而张扬,该是风华绝代,却不该是如此面貌,千金公主幽幽的笑出声来,“世上鬼魅千奇百怪,再不会有我这般丑陋的了……”
施醉卿抿了抿唇,将铜镜从千金公主手中抽走,淡淡的搁在桌上,道:“世上最丑陋的,是人心,而不是容颜。”
千金公主逐渐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她对于施醉卿,总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羡慕施醉卿身为女子,却能活的如此恣意畅然,这是她永远也做不到的。她佩服施醉卿的才智、手段、勇气,这些是她本该拥有却已经缺失的……
千金公主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将自己从低迷的情绪从解脱出来,她将面具从新带上,干净的半边脸颊上,染上婉然的笑意。
她声音定了定,稳稳道:“督主方才说,饶华可以提一个要求,好,那我便提一个条件,督主若能答应,金元神砂,饶华即刻便给督主。”
施醉卿看着千金公主,千金公主将目光转向了左面的一堵墙,那墙面上,挂着一幅卷轴,卷轴之上,提了两个字——人和。
“督主可知,这两个字的意思?”
施醉卿走到那卷轴之下,“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为万物之灵,知人知仁,人为仁义,仓颉造字,其中博大精深者,莫过于人字。和,为谐也,家和万事兴,国和太平世。人和,仁与和。”
“不过是两个字,督主却有这样一番深解。”
施醉卿用一种透彻的目光看着千金公主,“只怕公主想让我看的,是人和之下的国吧。”,说着,施醉卿忽地将手掌盖在那卷轴之上,轻轻一柔,只见人和两个字凭空消失,而施醉卿的手掌移开之后,却见那上面,只有一个字——国。
敦商国的国——既为保留敦商国名。
“人和最重,国是其次,饶华知督主不会答应,所以将这国字,藏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被督主看见了。”
施醉卿但笑不语,有意还是无意,是试探还是算计,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
“天下男儿饱读诗书礼仪,精练骑射行兵,莫不过是想出人头地,享受荣华富贵,手掌大权操控生死,如驸马爷,如怀宁王宗政阙,更如李国舅,谁都想将一个国玩弄于鼓掌间,然而公主却如此拱手便将偌大的一个敦商送与我这个外人,公主可是仔细想过了?”
如她所想,千金公主果然打得是将她这外人扯进敦商权力政治漩涡中的主意。
“公主便只管给饶华一个答应,接,还是不接。”
施醉卿手指拨弄着金球上搁置的明珠,屋内忽明忽暗,光明极其的不规律,她勾着唇轻然一笑,道:“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本督为何不接?”,施醉卿顿了顿,挑着眼尾,斜斜看着千金公主,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公主就如此信任我?”
“我已经不是七岁那年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盲目送人的饶华,既然我对督主寄以重托,自然相信督主。”,千金公主笑了笑,“而且,督主能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千里迢迢来敦商取药,足可见督主并非外人所传的那般无情无义。”
施醉卿弹了弹袖角的几颗镂空扣子,“小皇帝是我养大的,即便不是亲生的到底有几分感情,可公主与我,敦商百姓与我,是哪门子的情?”
“我将敦商交到督主手上,敦商子民,就是督主的子民。”,千金公主沉声,一字一句郑重道。
“只怕敦商百姓不会如此认为吧?”
敦商立国六百年,饶氏皇室的声威和统治在敦商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皇室后继无人,若由皇戚李家或是开国权贵宗政家接手这个皇位,敦商百姓还能接受,但若她一个外人来插手,只怕会引起敦商民愤。
毕竟只要大夏国的兵力长驱直入殷城,不管从那方面说,敦商百姓,都与亡国奴扯上了干系。
“这督主不用担心,我自会为督主扫除障碍。”,不管是李家还是宗政家,抑或是敦商百姓,最终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施醉卿沉默了一下,唇瓣微动,看着目光坚定的千金公主,“恕我直言,敦商如今也并非无药可救,公主此举,不怕是杞人忧天吗?”
千金公主自嘲一笑,眸色凉如弦月,“督主说这话,难不成从未想过在敦商内乱后来分一杯羹?”
她自顾自故地说了起来,“我不将敦商送到督主手上,等到敦商内乱发生之时,难道督主会仗义相助?据我所知,督主可不是君子。”
这赤炎大陆从来不少趁火打劫之事,乱世之中,开疆扩土是各国统治者杀伐征战的目的,敦商一有变故,其他诸国怎么耐得住寂寞?战火燎原,敦商山河摇摇欲坠,生灵涂炭,最终不知会被瓜分成什么样子,如此,还不如以最辉煌的方式,让敦商在这赤炎大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