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唤了一个丫头过来引着施醉卿去了厢房,施醉卿前脚刚走,杨太医便提着药箱急冲冲地赶来,把脉的时候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潇湘和茜蓉的心跟着提了起来,良久,杨太医放下千金公主的手腕,照例写了调养的方子,叮嘱了几句。
千金公主平静问道:“杨太医,你实话实说,我还能撑多久?”
杨太医沉默着,只那神色,便让人知道情况不好。
千金公主道:“杨太医,你只管直说,我不会怪罪。”
杨太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直言道:“公主已是油尽灯枯,最多还有……两月……”
茜蓉正去取打赏钱过来,听了这话,手里的两锭银子顿时落了下去,砸在地上像死亡的声音一样可怖。
潇湘也是面如死灰。
千金公主自顾自地淡淡一笑,“两月……已经够了……”
杨太医于心不忍,迟疑了半晌说道:“公主也不是无药可救,老夫才疏学浅无力妙手回春,可……公主若是请到大夏国东厂九千岁手下的药王毒手卓不凡,兴许会有希望……”
茜蓉心中一喜,“是啊公主,如今那东厂督主就在公主府中,茜蓉现在就去找他……”
“茜蓉。”,千金公主叫住了茜蓉,“我们与他无亲无故,他为何要救我?”
茜蓉神色一僵,咬了咬唇瓣,“公主是敦商的皇女,他,他……”
“我是敦商皇女,却不是大夏国皇女,施醉卿此人性格古怪张狂,别说我只是一个失势的公主,即便是皇帝,他也不会放在眼里,茜蓉,他不是你能请得动的。”
“茜蓉去求他……”
千金公主叹息一声,“茜蓉,药能医人不能医心,我即便苟延残喘又能如何,我救不了父皇,挽救不了敦商,只不过是徒添更多的痛苦而已,更何况……”
更何况,她要活,唯一的希望还是金元神砂,而金元神砂,是她最后的筹码。
茜蓉哭倒在床头,“公主,你还有我,还有潇湘啊,你若走了,要我和潇湘去哪里?”
“驸马恨的是我,她会善待你们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潇湘望见千金公主生无可念的样子,冷冷说道:“公主说的如此轻巧,可知潇湘心中早已打定注意与公主同生共死,公主若只有两月寿命,潇湘便只有两月。”
“潇湘,你这是何苦。”
“潇湘的命是公主捡回来的,没有公主,就没有潇湘,公主心中若是真有潇湘,便不要再说这些丧气的话,好好养病。”
千金公主微微仰着头,她脖颈细长苍白,没有半点血色,那青色的血管像浮在皮肤的表层,仿若一碰就能碎。
“这么多年,我身边的人,母后离我而去,妙珠叛我害我,父皇也……”,千金公主声音飘渺,似从云端飘来一般不真实,“……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你和茜蓉,一直陪在我身边。”
茜蓉流着泪,千金公主拉过她和潇湘的手,淡淡的笑了起来,“我很感激这么多年,你们能不离不弃陪着我,但我不能耽搁你们一辈子,潇湘,茜蓉,你们都是好姑娘,还年轻,还有好生的人生要走,我希望你们能找个疼爱你们的男人普普通通的过一生,不要走我这样的老路……”
“公主,你不要再说了,休息吧,潇湘去给你熬药。”,潇湘一直忍着,转身的刹那,眼里的泪珠子终于滚落了下来,她吸了一口气,偷偷抹掉眼泪,沙哑着嗓音故作不悦地对同样流泪的茜蓉道:“哭什么,快去给公主换床干净的被子。”
“嗯,我这就去……”,茜蓉低低嗯了一声,起身去换被子,她肩膀颤抖,离开屋后眼泪流得更是汹涌。
潇湘熬了药端进来,盯着千金公主将药喝得一滴不剩,千金公主喝完后放下碗,潇湘拢着被子盖在千金公主身上,“公主,睡一觉吧。”
☆、170.第170章 浮生若梦
千金公主躺下,潇湘拿了女红坐在床头守着她,千金公主说道:“潇湘,让人好好招待督主,千万不要怠慢了。”
“公主不说,奴婢也晓得,只是……”,潇湘的手顿了顿,想到那眉目艳丽又张狂的美貌男子,轻道:“潇湘怕留不住那位……”
“她目的没有达到,是不会走的,你们只管好生照顾着。”
“好,奴婢会吩咐下去。”
……
宗政陵离开那庭院,轮椅滚过那常常的一线石板桥,车轮之声似敲击在水面上,一起一伏,似人的心脏般跳动,千金公主倒映在帷幔上僵硬的身影始终盘桓在他的心头,让他心脏像被勒住一般的难受得紧。
他极少来到这院落,偶尔来一次,对千金公主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极尽奚落,起初一年千金公主还会对他的嘲讽辩驳几句,最近两年她与戒贤搅合在一起,看他便像在看陌生人,而他之后无论如何奚落她,她都默然不语,就像在欣赏他一人的独角戏,于是,他便更不想踏进这里,更不想看见那女人冰冷的面具和古井死水一般的眸子。
面具……那张永远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从嫁给他至今,她便一直带着面具,从前他从未仔细注意过她的容颜,如今怎么都想不起她三年前是如何倾国倾城的模样,只是,她为什么要带着面具?用面具表达对他的不满是么?
她有什么不满?蛇蝎心肠恶毒自私,毁了他一双腿,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她有什么不满,哼——
宗政陵心中恨意突起,死死的捏着轮椅扶把,他忍不住回了回头,仿佛这样便能将自己的恨意清清楚楚的传达给千金公主——让她知道,她费尽心机得到的男人,恨不得她下地狱。
但宗政陵回头,却望见那庭院牌匾上浮生若梦四个字,那四字是千金公主亲笔所写,她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极其传神,但那雕漆却是白色——死亡灵幡一样的白色。
这张牌匾,是千金公主嫁给他一年后换上去的,不知那女人是如何想的,竟然会以如此不吉的颜色给自己的院落上匾,再加上院落来来往往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了无生气,只从外面看就是阴气阵阵,当真是比死人的灵堂更阴森。
相由心生,宗政陵此刻看着那阴森的四个字,便觉得那是千金公主对她的挑衅和嘲笑,他心中恼怒不已,大声说道:“吕光,还不快走。”
吕光正顺着宗政陵的视线在看那牌匾,也觉得那牌匾诡异又阴森,听到宗政陵的话,忙回过神推着轮椅离开。
宗政陵自从瘫痪后性子就变得喜怒无常,极难伺候,尤其是在面对千金公主时,情绪波动更大,吕光想起四年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宗政陵时,唏嘘不已。
吕光推着宗政陵行过一线桥,转角之处有一丛郁郁葱葱的常常青树,宗政陵抬头,便看见了站在树下的戒贤。
戒贤将一身红衣袈裟穿出了仙风道骨的韵味来,他双手合十立在那里,便如一尊苦思冥想禅理的佛。
他刚刚包扎了伤口,脸颊失了血色,加上他五官深刻,那颧骨便异常凸起,有些凌厉。
“怎么,大师还没走?”,宗政陵笑容沉冷,“大师是要在公主府过夜了?”
“贫僧是在这里等驸马爷。”,他叫驸马,而不是施主,在出家人眼中,众生平等,都是施主,如今施主不是施主,宗政陵在他心中,已经不是平等的众生。
宗政陵挑了挑眉,戒贤继续说道:“贫僧想送给驸马爷一句话。”
“陵洗耳恭听。”
戒贤目光看着宗政陵的眼,一字一句,意义深远,“命由已造,相由心生,佛陀既问,得不到,已失去,世间最重,非是如此,静观如是,尘起缘灭,众生百态,水月镜花,皆在其中。”
宗政陵哈哈一笑,“大师的佛理说的甚是深奥,可否为陵解释一二。”
“贫僧言尽于此,驸马爷定心定性,自然能参悟其中道理。”,戒贤微微弯了弯腰,“贫僧告辞了。”
宗政陵望着戒贤远去的身影,捏着扶把的手,微微一颤。
得不到,已失去,世间最重,非是如此——这是一个佛门典故,讲诉园音寺一只蜘蛛轮回转世寻找一滴甘露,然而甘露最后却爱上了旁人,蜘蛛伤心重病,灵魂出窍之际佛祖告诉她,甘露被风送来,也被风带走,他是属于风的,而园音寺门前的一棵小草望了蜘蛛三千年,蜘蛛却从未低头看过他,蜘蛛通过这件事,知晓人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已失去”,而是珍惜眼前幸福。
宗政陵博览群书,对佛学略有涉猎,戒贤话中之意他自然懂,却猜不透他说这番话的目的。
……
戒贤离开公主府,什叶四圣正徘徊在门前,望见戒贤出来,忙迎了上去,“师父……”
戒贤抬起眼,合着的双手满满的垂下,他眸光迷惘起来,高大的身形猛然砸在地上。
“师父——”
净善最先冲上去,他抬起戒贤的身子,戒贤面色已呈现青紫,嘴角流血,全无生气,四人心里同时一惊。
净善忙摸上戒贤的脉搏,脉动的跳动时有时无,弱得仿佛断了线,明显是身体负荷过度,如今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