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中事之且待君归/觞中事之锁痕 (镹焉)

　　她知道，她的小道士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眼前的景物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莞尔知道自己已被盘古巨斧所反噬，必将命不久矣。她用尽力气向那条海道飞去，只求能在魄散之前将顾星回从归墟中救出。
　　“快点，再快一点……”
　　“星回……”
　　他在那里。
　　归墟之中寒冷而寂静。被铁链束缚在石柱上的顾星回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刚刚的那一声巨响让他以为是自己又出现了幻听。
　　是了，这些年来他的耳边总是会出现幻听，无一不是莞尔清甜的声音。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他记忆的碎片罢了。
　　他……真的很想她。
　　小道士！
　　莞尔远远地便见到了顾星回，她想唤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身体也越来越轻，好像一阵海风便能将她吹散。
　　再，再坚持一下……
　　莞尔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月色太过于暗淡，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用尽力气，再一次挥动手中的盘古巨斧，束缚着顾星回的链条瞬间尽数退去。
　　“谁……”
　　“……”
　　“你是谁……”
　　是小道士熟悉的声音，除了满布疲倦，丝毫未变。
　　莞尔挽起他的胳膊，向海上飞去，又觉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十分难堪，便覆了一条不透光的素色厚纱在顾星回的眼上。
　　“你到底是何人……是来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为何要盖住我的双眼……”
　　身边的人依旧默不作声，顾星回常年被厚重的铁链压覆，浑身早已僵硬，无法在短时间内自行移动，只得随着身边之人的脚步移动。
　　好熟悉的感觉。
　　难道……
　　“莞尔，是你对不对？”
　　“我知道是你，我的感觉不会有错，莞尔……”
　　身边的人忽然微微地颤抖，让顾星回更加笃定了她的身份。
　　这里是纶山脚下密林的山洞，她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莞尔扶着顾星回在一处避风的温暖角落坐下，顾星回感觉好了许多，却依旧无法活动，他想抬起手来将覆盖在双目之上的东西摘下，试了几次之后依旧是徒劳。
　　“莞尔，我知道是你。”
　　“为何要盖住我的双眼，求你，快将它摘下……”
　　“我已经整整四百年没有见过你了……四百年……”
　　“你可知道，这四百年之间，我没有一天不在回忆你的样子，我怕我会忘记……还有曾经对你许下的一切，到如今，我全部都还记得。”
　　“此生若是还有机会，我定会带你去实现……”
　　“莞尔，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也好，你若是不想让我见到你，同我说一句话好不好？或者，一个字……”
　　对面，依旧是长长的沉默。
　　“莞尔……”
　　“……”
　　几声沉重的喘息。
　　“小道士……”
　　那是极小的声音，每一个字却在消耗着她即将完结的生命。
　　“没有……我，没有，生过你的气……也没有，怪过你……”
　　“虽然，你曾经说过，不要，再见到我……我，没有尊重你的话……对不起……”
　　“但是现在，我真的，好开心……”
　　“以后，你一定也要，开开心心的……继续，过一个，最最平凡人的日子……”
　　“好，不好呢……”
　　再无声息。
　　“莞尔……？！”
　　没有回应。
　　“莞尔……！！”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面上的厚纱忽然被人揭开，好在山洞内的光线很暗，长时间未见到光亮的双眼不至于过于刺痛。
　　面前的景象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只见辰桑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掌心内，正躺着一只冰冷的鸟儿。
　　“顾星回。”辰桑默首，继续道：“你欠她的，此生已经再无可能还上。”
　　“辰桑……把她给我……”
　　辰桑冷漠地看着他，将鸟儿放入怀中，转身向洞外走出。
　　“你，不配。”
　　临走之前，他将腰间悬挂的配件解下，扔到了顾星回的身边。
　　通体漆黑，黯淡无光。是湛卢。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冷冰冰的三个字，最后消失在顾星回的视线之中。
　　晨光熹微，渐渐洒入这个满布灰尘的古老山洞，像无数把利刃，狠狠地刺向顾星回的眼。
　　
　　☆、第122章 觞中之事
　　
　　诸阳城内最近出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酒鬼，衣衫褴褛身无分文。经常被酒铺的伙计从铺子里赶出，临末还不忘啜他一口口水。
　　“死酒鬼，没钱还敢上老子这要酒喝，老子不给你就用抢的，看我不打死你！”
　　“算了算了，你看他疯疯癫癫的，八成是个傻子，给他口酒喝算是积了点德吧。”酒铺内的掌柜是位良善的老人，对他的伙计摆了摆手。
　　“哼，算你个傻子走运。”伙计收回了刚要伸出的拳头。
　　酒鬼站起身，喝了半口抢来的酒，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这条街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有着各式各样的人，一位衣着华美的公子哥正提着个鸟笼沿街闲逛。鸟笼里有一只碧绿碧绿的小鸟，模样十分灵巧可爱。
　　“莞尔，莞尔……”
　　忽然一只满布灰尘的手抓住了鸟笼，那酒鬼蹲在鸟笼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小家伙。
　　“哪儿来的臭乞丐，给本公子滚远一点！吓坏了本公子的爱鸟，宰了你都赔不起！”
　　小鸟的主人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绕着他快步离开了。
　　“莞尔……”
　　酒鬼依旧喃喃着这个名字。
　　他蜷缩在街上，又喝了几口酒壶里的酒。
　　自从那日离开纶山的蛇洞后，他便开始酗酒。
　　若离了这酒精的麻痹，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便日夜折磨着他，这种感觉要远远比在归墟之中的四百年更加让他痛不欲生。
　　顾星回拿起手中的酒壶，向地下倒了一倒，一滴未剩。
　　没了？
　　顾星回将酒壶往身边一丢，干脆在街边倒头大睡起来。
　　哦对，还有睡觉。
　　这好像已经成了所有人达成共识驱逐痛苦的方式。
　　待顾星回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白日里繁华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显得十分萧索。
　　夜风吹在他的脸上，酒便醒了大半。顾星回踢了踢身旁的空酒壶，街上的酒铺皆已关门，无处可以觅酒，顾星回愈渐焦躁。
　　“……”
　　他忽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开始在衣襟内摸索起来，片刻过后，顾星回从衣襟内拿出一个体积很小却十分精致的玉制酒壶，拿开了上面的盖子。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对妙玥姬存有戒心，这是那日喝下半杯覆穹觥中的酒后，觥中剩下的另一半酒。
　　许是还没有完全清醒，顾星回盯着手中精致的小玉壶，想都没想便饮了下去。
　　今夜的月光异常皎洁。
　　好冷。
　　顾星回望着眼前一片白茫的夜景，大脑一片空白。
　　他忽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是依稀记得刚刚还身处一条街道的拐角。
　　也忽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知道自己好像姓顾。
　　他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这里应是一座雪山，脚下踩的，正是一片又一片厚厚的雪。
　　远处有一条没有被冻住的河，河水正缓缓流淌。
　　耳边依稀传来婴儿的哭声，顾星回循着声音寻去，河岸处竟有一个弃婴，面色已经冻得发青，哭声渐渐减弱。顾星回即刻将这弃婴抱起，捡回他一条性命。
　　记忆缺失了大半，便暂时在这不知名的地方生活下来，他收养了这个在河边捡回来的孩子，望着流淌在天际的星河，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回到哪里去。
　　“星，回。”
　　“你便叫星回，随了我的姓。顾星回，可好？”
　　一切便按照历史的轨迹进行着，他带着他来到一处名为纶山的地方开了一个道观，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平日里最爱的事情便是饮酒。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时间长了，也不愿再去想。
　　直到十五年后那个被他取名为顾星回的孩子一脸惊慌地告诉他他在山下的密林里遭遇了恐怖的大蛇，还遇见了一个穿着绿杉的可爱女子。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短短几瞬，几百年之间发生的事情全部回到了他的脑中。
　　他是顾星回。
　　这里，是四百多年以前的纶山。
　　帝酝竟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若是一切可以重来，那么莞尔便可以回到他的身边了。
　　顾星回脑中飞快地想出了接下来的计划。他将过去的自己送到东白源修行后，不出一段时日，莞尔便会从中离开，到那时，他便带莞尔远走高飞，他们再也不会分离。
　　那日是个艳阳天，顾星回一直潜伏在东白源的结界入口处，待那个碧色身影出现后，他迅速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她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丝毫无差。
　　只是此刻的她正惊恐地看着他，甩开了他的手道：“你是谁？！”
　　“莞尔，快，跟我走。”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