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詹事府主簿——也就是那个在东山镇被君少扬随口提拔,后被皇帝弄来皇都的县令。从没品到现在的从七品呈现质的飞跃,名字儿正式进入了吏部的册子,其名——刑厉。
这人身体健硕,一张脸严肃得近乎没表情,面对官阶比自己大的官儿们追问这事毫无压力地说自己不知道。众官儿本不信,可一看见他那张严肃得跟雕刻出来的脸一样,也就信了。官儿们都一致觉得这么个严肃的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个撒谎的。
其实啊这越是看起来不会撒谎的人撒谎起来才是真正的高手,刑厉没见过君少扬吗?当然见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君少扬刚回到王府,第一个召见的并安排任务的人就是他。当然了,这些事是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
第十一日,皇帝终于停止了送药的举动,就在观望着这边动静的官儿们都以为事情过去了的时候,另一个让万众瞩目的消息传来了——在菩提寺礼佛六年的皇太后要到皇都了!
这下不止是众官儿忙了,就连皇帝也赶紧从深爱的字画中挣扎了出来,当夜就拽着批奏折到很晚的君少扬很无耻的问,“你说,朕是现在就跑还是等皇太后过来再跑?”
没错,外界没看见去哪儿的君少扬这些日子都是留在皇宫干着皇帝才干的体力活——批奏折。有他在皇帝简直就是无事一身轻,白天逗弄花鸟鱼虫,晚上鼓捣各种字画,不务正业玩得不亦乐乎。
君少扬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淡淡道,“您是皇帝不是昔日的太子,皇祖母会给您留面子的。”
皇帝一想,顿时乐了,“对啊,朕是皇帝,还怕母后作甚?”
“是的,父皇不必再怕皇祖母。”君少扬面色从容淡定,再执朱笔继续喝奏折作战斗,长长的睫毛恰如其分地掩盖住眼底下那一抹讥诮的光芒。
“哈,朕安心了。”皇帝没看到,乐淘淘地再去鼓捣他的字画去了。
君少扬于此时抬起头来,幽暗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如果皇帝这会儿能回头看一下便会发现那一抹光芒叫作——怜悯。
于是在君少扬被允许上朝,也是在他各种传闻满天下、皇太后回来的第一日,皇帝就在朝廷上被皇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顿臭骂。
“好你个皇帝,哀家不过几年不在宫里头,你就容不下哀家的宝贝孙子了!把哀家的宝贝孙子驱逐出去又把他弄回来了不说,还在哀家的宝贝孙子回来的第二日就把没犯丁点错的哀家的宝贝孙子在那冰冷的天牢里关了四日四夜!皇帝,你是不是嫌哀家活得时间太长了,就想活活气死哀家?!”
皇帝耷拉着脑袋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又不敢回嘴,只得给君少扬使眼色,期盼他能帮忙。可皇帝这一看就傻眼了,君少扬站得那叫一个远啊,别说是给他使眼色他看不见,就是他在这边吼,他那也不一定能听见——竟然是站到了朝堂的门槛边的位置!
这是报复,赤果果的报复!
聪明如皇帝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恨得直磨牙,就不该相信这臭小子的话。
好不容易他鼓起勇气,“母后,这少扬冲撞那……”
“冲撞个鬼!”皇太后一喝,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皇太后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二十三岁的时候上一任皇帝就得重病一命呜呼了,当时现在的皇帝还不满七岁。孤母幼子,在所有朝臣都纷纷上陈情表要从诸侯王中另择新皇的时候,她拿着先帝亲笔写下的圣旨扶嫡子登基,自此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摄政生涯。
在她当政的十二年内,北越被带上了自开国千年后的最鼎盛的巅峰,政治、军事、文化、经济都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成功堵住了对她报有怀疑态度的众臣的嘴。在新皇过弱冠之龄后,她丝毫不眷恋手上的权利,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摄政生涯,当起了逍遥的皇太后开始礼佛,后来除非有大事她基本不出现在群臣的视野,后边儿她做的唯一让群臣觉得诧异的事——从皇后宫里接走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君少扬,一手带他到十四岁。
然后从此她就彻底消失在群臣的视野了,而今却是为君少扬再度回归在群臣的视野。
这是一个讯号!
群臣心里都有了谱,或许太子想要登基,没那么容易。
可被斥骂的可怜皇帝这时候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弱弱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母后……息……息怒。”
哪知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简直就把皇太后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子给彻底扯断了。
“皇帝,你真是老糊涂了你!事情没查清楚便是听那些碎嘴的说三道四就当事实,那礼部侍郎根本就是自己先撞了别人的马车,还嚣张无比的要揍人,哀家的宝贝孙子过去主持公道,碎了一辆马车何错之有?”皇太后声音宛若洪钟炸响,在场每一个人耳膜都是突突的疼。
也在这时,那被捆成粽子的礼部侍郎被人押了上来,皇太后凌厉的目光直逼向他,“说,把那日的情形当着群臣的面仔仔细细地给哀家说一遍!”
宰相很想上前说您老不能这么护短的,这情形都算是屈打成招了好么?
一些不知道真相的大臣也如此想,可却没一人敢上前说那么哪怕只字片言的。
礼部侍郎几乎吓尿,抖着腿颤声道,“是微……微臣的错……先撞了詹事……詹事府主主簿的马车还想揍他……王爷王爷他是来主持公道的。”
他话音落,那一日伺候他的车夫和几个小侍也被捆了上来,都是相同抖的样儿,相差无几的台词儿。
身为事主的邢厉也站了出来,沉声道,“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礼部侍郎大人的话句句属实!王爷那一日是见了下官和侍郎大人挡了王爷上朝的路,又见侍郎大人要揍下官才出手相助。王爷碎车,不过是为给他一个教训,不能为罪!”
“来人!”皇太后一声厉喝,指着那礼部侍郎道,“把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拖出去,自今日起剥夺其职务,其家族中嫡系一脉再不能入朝为官!”
“太后恕罪啊!”礼部侍郎高声大叫,可不待他叫出更多的内容,先前押着他来的侍卫便是点了他的哑穴,强行把他给拖了出去。
一人之罪,祸及整个嫡系,何其之重!
宰相顿时惴惴不安,那些个追随他的人也是一个个的惊慌地不行,头低得几乎埋进裤裆里,恨不得地上出现一道缝儿供他们钻进去才好。
皇太后哪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刘罗!”
被点到名字的刘罗一颤,立即出列,“微臣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闭嘴!”皇太后一声厉喝打断他的话,怒道,“你那嫡子就是个纨绔,哀家的宝贝孙子收拾了那是为皇都女子除害何错之有?倒是你纵子逞凶,犯错了也不加管束,一再的向皇帝上奏折要哀家的宝贝孙子性命安得是什么心?”
宰相被吓出一声冷汗,忙道,“太后明鉴,并非是……”
“闭嘴!”皇太后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不问是非就胡乱诬陷哀家的宝贝孙子,坏哀家宝贝孙子名声,其心可诛,来人哪!”
宰相当场就给跪下了,“太后饶命啊!”
怒极的太后哪里能听得进去他的话,怒道,“将此人拖下去重大三十大板,官降三级!”
可怜的宰相根本来不及说一句话,直接就被拖了下去。
就这么一会儿,朝廷里便有两个大官儿丢官,余下诸官儿无不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轮到的会是自己。尤其是那些曾附和过宰相的官儿,都恨不得时光倒回好让他们把先前的话给咽回去。
“邢厉!”皇太后点了名字,诸官儿心重重一跳,却在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后重新把心揣回了肚子里。
“微臣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邢厉叩拜。
皇太后一点头,“遇权势而不自觉卑微,傲骨铮铮,实乃可造之材,自今日起你上调至大理寺,为大理寺少卿。”
“谢太后!”
“退下!”
两大棒子和一颗甜枣儿一落下,皇太后敛起了脸上的厉色,坐在了龙椅的旁边儿。
皇帝是个识趣的,忙朝身边的福贵公公使眼色。
福贵公公立即高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廷众臣就没一个敢吱声的,整个朝堂里静到连掉根针都能听到巨大的响声。
“退朝!”皇帝立即道一声,群臣里先是一个先跑,后边第二个立即追上,然后一大群人官儿逃命般地往外跑了去,哪里还有半分神气的模样?
“母后,您这边儿请。”皇帝满脸堆满了笑,殷勤地要搀皇太后起身。
皇太后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唤,“宝贝孙子,过来。”
“孙儿拜见皇祖母。”君少扬缓缓行来,选择性无视皇帝朝他投来的愤怒视线,温顺地单膝跪在了皇太后的腿边儿。
这臭小子!
皇帝愤怒地瞪他,怎么到他面前就一点都不乖?
皇太后朝皇帝一瞪眼,皇帝迅速移开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一双耳朵却是张大着,仔细的听着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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