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面上掠过一丝不悦:“不过是两个小女子,难道我就收拾不了他们吗?”
裴后瞧他一眼,重新捻起一枚棋子,含笑道:“瞧瞧你,动不动就口出狂言,真是不自量力!”
太子听了这句话,仿若天边响起一个炸雷,极端的震撼,他想不到对方将自己看低至此,不由咬牙切齿地道:“母后将我看的也太低了!”
裴后对太子已然失望,若不是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还真想要一巴掌将这个人扇出去。此刻她只能忍耐着怒气,淡淡地放下棋子,道:“我已经给了你无数机会,可是你偏偏没有珍惜,现在我将此事交给嬴楚去办,你还要处处与他为难,你叫我该如何发作呢?难道真要看着你父皇革除你的太子之位,你才开心吗?”
太子想不到竟然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般冷酷的奚落,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整个人坠落无底深渊,良久,他说不出一个字来,浑身冰冷。直到裴后声音再度响起:“好了,今后任何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插手,更加不必你说什么,就如今日在殿上的事,我之前就不准备告诉你,在殿上更不需要你帮腔,不要自作聪明!”
今天关于齐国公府的事情,裴后并没有事先透露给太子知道,就怕他会无意中坏事。可是,太子毕竟也不是愚蠢之辈,他在宴会之上看出裴后的意图,便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反过头来却被她如此责怪,太子只觉得无比的失望,甚至连想要说出冷莲在他府上也因此全都咽了下去。他无言地退了下去,只在关上殿门之前,他那一双充满恨意的目光还是落在嬴楚的身上。
太子离开之后,裴后在谈笑之间便将嬴楚的白子杀得七零八落,嬴楚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棋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娘娘,或许您对太子殿下过于严厉了一些,微臣瞧他只不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后却垂下眼帘,冷冷道:“我是为他好,从前他只顾着维护皇储完美颜面和尊严,却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倒好,连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都不知道了,处处于你为难,这又是什么道理?自己挖自己的墙角么!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蠢东西,竟然我是的亲生儿子!”她说着,突然冷笑了一声,似乎带了十二万分的嘲讽。
嬴楚低下头去,不敢在裴后不悦的时候说话,等到裴后注意到嬴楚的表情之时,她却只是微微一笑,视线掠过了嬴楚,仿佛望向了不可知的远方。好一会儿而才悠悠地道:“这三个孩子,临安过于跋扈,又风流不羁,我向来不耐烦管教他,安国自幼便有残疾,所以我对她便稍稍放纵了一些,却不料反倒使得她命丧异国,就连灵魂也无法回到故土。剩下最后这个儿子,我自问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一心扶持着他登上帝位。只要他好好的做自己的太子之位,专心于朝政,不要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李未央便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他。如今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远离肮脏龌龊,以便保护他而已。”
嬴楚唇部表情不由自主僵了一下,涩笑一声,道:“娘娘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太子知道的越少,出了任何事情都牵连不到他的身上。”
嬴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向来知道裴后的所有事,这一方面说明裴后十分器重他,但另一方面也说明眼前这个容貌绝美的女人一直在拿他当箭靶子,替她除去一些反对她的势力。但是,他本来就是裴氏的家奴,又跟着裴后多年,除了眼前这个人,他没有任何需要效忠的对象,甚至于满天神佛他也不放在眼中,明知道裴后只是用他来做一个铲除叛逆的刀,他也非将自己磨得锋利无比不可!
裴后淡淡地一笑道:“可惜他却不明白我的心思,总是好端端地要搀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嬴楚心头一震,片刻才道:“娘娘,这是微臣的过错,太子一直不喜欢微臣,之前他也没有要过度插手的意思。可偏偏当微臣开始做这件事情,他才表现的特别激进。”
裴后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将视线收了回来,已经显得十分冷漠:“最近这些时日多派人盯着他,不要让他做一些愚蠢的事情,干扰了你的计划就是。”说完她已经站起身来,似乎有些厌烦地道:“好了,棋也下完了,你退下吧!”
嬴楚连忙躬身,道:“是,娘娘。”
裴后看着嬴楚离开的背影,却是转头去看那棋盘,只见到白子明明大有可为,却分明是让了她半壁江山。她的神情跃过棋盘,似乎想起了往事。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嬴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奴,可是却跪在自己面前,发誓要一辈子效忠自己。
当时,她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并不能当真的诺言。可是此刻回想起来,嬴楚倒是唯一一个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人。可惜一把刀用的时间长了,也会生锈变钝。在她看来,嬴楚杀了太多的人,这一把刀上已经是血迹斑斑,愚钝不堪了。也许等除了掉李未央,嬴楚也就不再方便留在她的身边了。
恰在此时,一滴红烛的油缓缓地淌过了烛身,突然一阵风吹来,却将蜡烛吹灭了。那一片黑暗之中,只能看见裴后的面容如同石像一般轮廓分明,却是格外美丽。
因为入睡的很晚,所以李未央反倒是睡不着,一大早便已经起来了,婢女服侍着她梳妆,穿上重重的冬衣,对镜一看,李未央微微点头,随后她走出了屋子,却瞧见李敏之已经在外头等候,见她过来,连忙欢喜地道:“姐姐!”
李未央微微一笑,拉起了他的手,却突然暼见这孩子的眼下有淡淡的青痕,不由道:“怎么,小弟昨天没有睡好吗?”
李敏之有些结结巴巴的:“没,没有。”
李未央一双美目扫过去,敏之身后的乳娘连忙低头去,她知道李未央很难糊弄,好在李未央从来不会在李敏之面前惩罚任何人,只是在她面前说假话却是十分困难,她只用眼睛一扫,便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乳娘觉得开口困难,却又不好说实话。
此时,李敏之瞧见乳娘为难,便拉了拉李未央的裙摆,道:“姐姐,你不要怪乳娘,是我不好,昨天我在练书法,一时兴起,便睡得晚了。”
李未央一愣,随即蹲下了身子,与李敏之目光平视,道:“练书法,敏之什么时候喜欢上练这个了?”
李敏之挠了挠头,脸上现出一丝犹豫,乳娘顿时觉得有些恐慌。随后李未央柔声地问李敏之道:“有什么话不好对姐姐说呢?”
李敏之扁了扁嘴,那一双大大的黑眼睛似乎有些委屈。最终他开口道:“昨日里有一位乔夫人带着她的孩子们一起来府上,我当时正在玩耍,一时没有避开,便听见她问母亲说我是不是那个资质愚钝的养子,听到这话,母亲当时就恼怒了,将那乔夫人赶出了府去。姐姐,我是不是一个资质很愚钝的孩子,给你们丢脸了?”
李未央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李敏之的出现其实十分突兀,在有心人的眼里,齐国公府莫名收留了一个养子,而且这个孩子刚开始似乎还有些木讷。虽然敏之如今已经恢复了天真活泼,可是每个人的天资都不一样。李敏之从小便受到过创伤,所以比起同龄的孩子他总是慢上一拍。郭夫人和李未央早已经商议过,不要过分拘束了这个孩子,让他觉得难过,所以只请了西席来家中教导,并不曾让他去外面上学。一直以来敏之没有比较,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是却偏偏会有一些多事的人跑到府上来瞧一瞧,看看齐国公府收留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郭夫人总是推拒,他们便越发好奇,千方百计地找理由非要看一看,久而久之,李敏之愚钝之名便传了出去。
郭夫人十分恼怒,索性闭门谢客,轻易不会接待客人。可这位乔夫人之父是郭家的旧交,从前常来常往,并不好过分推拒,所以郭夫人才接待了她,却不料这个人和其他人一样都是长舌妇。
李未央微微一笑,摸了摸敏之的小脑袋,柔声道:“敏之,聪明如何、愚钝又如何?就算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比你优秀的还有千个百个,难道我们仅仅因为你不够聪明、不够优秀,就不再喜欢你了吗?这世上谁又敢说自己天下第一!”
敏之歪着脑袋,却是有些听不懂自己姐姐说的话,李未央只是温柔地揽住了他柔软的身子,轻声道:“不管敏之什么样子,都是姐姐和母亲心中最好的孩子!”
敏之看着自己的姐姐,点了点头道:“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敏之不想给你们丢脸。”
李未央微笑道:“所以敏之才想要练书法,是不是?”
李敏之点了点头,李未央手把着他的手,道:“这样,姐姐和你一起练,好不好?”
李敏之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李未央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走到书桌之前,摊开了宣纸。李敏之果真抓起毛笔,认真地一笔一划的写着,写出来的却是未央两个字。
李未央失笑道:“这是谁教你的字?”
李敏之抬起头来,笑得露出两个虎牙:“元烈教的!”小小孩童,却老气横秋地直呼其名,听来十分可笑,却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