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缜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迫不及待上前,又及时醒悟,回头再次拜谢皇帝皇后的恩典,然后才转过身向新娘走去。他压抑住满心欢喜地向新娘拜了两拜,道:“请见小姐真容。”他一连说了三遍,那团扇方才缓缓的展开。
众人屏气凝神,都想看看这皇帝赐婚的小姐是什么模样,等到团扇之后的那一张脸露了出来,众人都惊呆了。团扇之后,不是什么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鸡皮鹤发,足足有六七十岁的老妪,人们惊讶之后,突然就炸开了锅。
卢缜立在当场,几乎呆了。他没有想到,皇帝赐婚竟然赐给自己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女人,瞧这年龄,当自己的祖母也绰绰有余!
皇帝的声音笑得最为爽朗,他大声道:“卢爱卿,还不快去搀扶你的新夫人,愣着干什么!”
裴皇后的面色丝毫不变,她已经认出来这位所谓的新夫人正是皇帝当年的乳母康氏。这康氏曾经做过皇帝半月的乳母,四十岁上便守了寡,一直在宫中养老,如今皇帝竟然莫名其妙将她赐给了卢缜,这可真是天下一大奇闻!她看了一眼皇帝,神色莫名。
皇帝微微含笑,转头向她道:“皇后,觉得朕的旨意是不是很英明?”
裴皇后目光在他面上轻轻一转,已然语气平和道:“陛下做出任何的决定,臣妾都不会奇怪,更何况这是一桩十分匹配的婚事。”她这样说着,眼神已经看向了太子。
太子陡然一惊,立刻道:“卢缜,你还不过去搀扶你的新夫人!”
李未央不禁失笑,皇帝真是够损的,居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叫一个黑发少年郎去娶一个老妇人,简直是——叫人难以想象!
卢缜从刚才的狂喜到现在的如坠冰窟,他看着眼前鹤发鸡皮的老妇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槛上才好。说实话,刚才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寿春公主重新赐予卢缜,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一场戏。被赐婚的不是千娇百媚的公主,更不是芝兰玉树的名门闺秀们,而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元烈却是挑高了眉头,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将皇帝的心思看穿了。
卢缜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卢妃心头焦急,此刻这种情形,若是卢缜不肯迎娶这女子,那他就是抗旨不遵。
果然,皇帝的脸色微微一沉,冷冷向太子道:“朕苦心安排,他倒像是不愿意接旨,难道是嫌弃朕赐给他的美人不够好吗?”皇帝这么说着,眼神之中已经流露出一丝不悦。
太子连忙跪下道:“父皇,卢缜是一时欢喜得傻了,待儿臣上去提醒他一番,他定会醒过神来。”说着,他已经起身向卢缜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地道:“你还不接旨,难道要抗旨不遵吗?!”
卢缜的牙齿在颤抖,他指着那老妇人道:“殿下,你瞧……她……她……”
太子冷冷道:“我瞧见了,大家都瞧见了,这是天子的旨意,非接不可。”
卢缜将心头巨大的失望压下去,脸上是欲哭无泪的神情。
太子目光冰冷地道:“笑一笑,然后领着你的新娘子一起去谢恩!”
卢缜咬牙,好不容易笑容才又恢复在脸上,他快步走了过去将那老妇人搀扶到皇帝面前:“微臣叩谢皇恩。”
皇帝微微笑道:“这是朕的乳母康氏,今日嫁了卢爱卿,也该有些名分,朕就册封康氏为品国夫人,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待她,夫妻和睦,恩爱白头才好。”
这其中一方已经是白头了,李未央微笑看着这场闹剧,心道卢缜娶了这么一个老妇人当夫人,看似是陛下赐婚,可是实际上他娶回家之后,必须将这妇人当成神灵供养。而且她观这名妇人神情,许是养尊处优久了,有些颐指气使的神情,恐怕这崔家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阿丽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道:“你们的皇帝真是奇怪,他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迎娶一个六七十的老妇人。真是太可怕了,天下奇闻啊!”
李未央神色从容道:“所谓天子,自当令行禁止,说一不二,若是卢缜敢抗旨不遵,那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他是太子侧妃的弟弟,又是卢家好不容易才栽培出的精英,他自然知道应当作何选择。”
阿丽公主不免摇头,她知道眼前的李未央对于京中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可是此刻见她竟然对这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她也不免暗中叹息:“我总是不能理解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事……太匪夷所思了。”
李未央神色中掠过一丝嘲讽,越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皇宫里越是容易发生,恐怕皇帝今天这番作为是做给太子看,做给卢妃看,也是做给裴皇后看的。但是,她隐隐觉得似乎皇帝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此时,就听见皇帝微笑着搂着身旁的美人道:“朕听闻镇东将军的女儿已经下山归来了,今日可在宴上吗?”
皇帝提起的镇东将军王琼立刻站起身来,拜倒道:“是,陛下,小女今日也一同来了。”
李未央对于皇帝突然提到的王小姐不禁侧目,郭夫人瞧她神情露出不解,便低声道:“这位小姐名叫子衿,是王家最小的女儿,往日里一直追随一位大宗师学习,极少下山。这么多年以来只听闻她下来两次,却都是相助她的父亲镇东将军,外人不知道详情,只知此女上通天文地理,下知诸子百家,那些规划谋断之道无不了然,虽是女子之身,却素有贤名,可是却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她。”
李未央听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道:“那么这位王小姐此次下山,又是为了什么呢?”
郭夫人陷入沉思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大都之中各大世家都相继召回在各地的精英子弟,似乎颇有异动,在她看来这一切都跟如今的政局有脱不开的关系。
皇帝目光在大殿中搜寻,口中道:“哦,是哪一位?出来见一见吧。”
此时就见一名女子从女眷之中走了出来,生得雪色肌肤,明眸修长,眼梢罕见的上扬,一双黛眉隐入鸦青色鬓角,抬腕凝眸间,风情蹁跹,绝色姿容并不咄咄逼人,却是令人自惭形愧,不敢平视。缓缓而来,逼退了一殿的繁花似锦,唯有她大放异彩。
皇帝难得和蔼道:“你学艺多年,不知都有什么斩获?”
王子矜恭身拜倒,动作盈盈,神采若锦,美不胜收:“陛下,臣女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宴会上早有人盯着她的容色,眼前只余下她的倩影,浑然忘记了喝酒与谈笑。
皇帝微笑道:“无妨,久闻王家千金才艺双绝,却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些诗词歌赋便不要拿出来了,有没有新鲜的可以拿来凑趣?”
皇帝这么说,却看见王子矜微微一笑道:“臣女只是粗通音律,谱了一曲破阵之乐,用乐器演奏,配以歌舞,相信陛下会喜欢。”
皇帝颇有兴致:“破阵乐么——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王子矜眼底碎芒莹莹:“请陛下允许,若有器乐再配以七七四十九人演练军阵,那场面会更加好看。”
皇帝想了想,倒是十分新奇:“朕准了,你就让人下去准备吧,朕等着瞧。”
王子衿含笑应了,便立刻下去准备,很快,大殿之中的烛火就被熄灭了。
李未央凝眸寻去,那个袅袅倩影已经不见了踪迹,她一离开,也带走了很多人的神魂。只听见有人率先起奏,箫声由远及近飘了过来,仿佛一名吟游诗人在空阔的江海之间回肠荡气的吹奏着。很快,又有不同的乐器加入进来,仔细听来,琵琶,琴瑟,箜篌都夹杂在了一起,现出一派钟鸣鼎食的繁华之景,十八名身着红衣的舞者进入殿外的空旷广场上,翩翩起舞的同时,仿佛将一团团火焰也一同带去了,紧接着笙、萧、筝、编钟、编磬也相继加入,使得整个乐队的演奏更加大气磅礴。
忽听节鼓响起,七七四十九名男子出现在殿外,一个一个如同石像一般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本所有发出和谐气息的乐器声音骤然停住,再次爆发的时候已经完全转变了氛围,发出金戈铁马肃杀之气,随着那琵琶和鼓声渐急,乐音犹如巫峡猿啼,也似鬼哭,在众人眼前,原本的太平盛世气象已经完全不见,明显是意欲展现叛军入侵、破坏了原来一派繁华安然的景象。
李未央听到这里,已经看出来这位王小姐竟然是将军事蕴于乐曲之中,用琵琶模拟出号角和马蹄声,用鼓声和编钟描绘出战场上的互相搏击和混乱的拼杀,那些舞者便是太平盛世的百姓,而冲进来的四十九名男子则是嚣张的士兵,整个破阵曲展现出战场的紧张气氛和波澜壮阔的场面。
只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呐喊,音乐节奏马上发生随之变化,琵琶声变调,如同唢呐吹奏,让人联想起大军出征的场面,所有的舞者猛地撕开身上的红衣,露出里面洁白的短袍,冲进了敌军之中。
李未央凝神观看,仿佛看到一场征伐之战,她不由面色复杂。而大殿之上所有曾经上过战场的将军,也都看得十分专注,显然被这一曲破阵乐勾起了很多的思绪。那些寻常的贵妇小姐们则是一派新奇的模样,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乐曲编排巧妙,又是波澜壮阔,这无疑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