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看着三三两两上客船的人,终于开腔,“都是土包子,哪来凶恶的蒙面客?”
“可能乔装了。”无果道。
有花瞪无果好一会儿,恨不得骂他叛徒,趁南月兰生跟一位大娘说话的当儿,恶狠狠道,“好你个无果,如今帮她不帮我。”
有花十六,无果十五,邬梅捡到两人是同村不同处,多年下来就是血亲。
无果呆苦着眼,惯常沉默。
而南月兰生问完过来,“今日船客都是村上和镇上的熟面孔,没有生人。”
“我就说嘛,他们骑快马,又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坐船?”有花搅着头发,还湿的。
“你没说过,只是不肯洗掉茉莉香。你今后换一种香粉,不然我闻一次洗你一次。”这种调制过的茉莉香据说是上品中的上品,对脂粉熟悉的人很轻易就能将它区分出来。她虽然不清楚蒙面男子有没有那么灵的鼻子,小心为上。
有花不以为然,却让南月兰生认真的眼神慑住,不情愿点了点头,说声知道了。
过了晌午,邬梅的马车准时到。
宁管事一边盯着仆人们搬箱,一边说起听涛观着火的事,“小姐不是说要去道观,夫人看到浓烟吓了一跳,立刻吩咐我上山找小姐。”
依她看,肯定是他提议。他一直致力于修缮她和邬梅的母女关系,纯粹好心,故而南月兰生也不拆穿,“我们看到着火就没上去,无果平时不多话,今日特别坚持,我拗不过。宁伯既然上了山,可知听涛观如何了?”
宁管事叹口气,“火势冲天,山路两边的树都烧成一片,根本不能再往前。我去时正遇到王公子,他听到消息特意赶来救火,却也束手无策。我想着小姐不可能冒如此危险非要进观,果然您安然无恙。”
“王麟也被阻在山路上?”蒙面一拨,王麟一拨,是同伴还是两派?
“是啊,他说会等火势转小再前行。我们没听到半点呼救声,想来观主已经带着道士们避下了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有人来问事,宁久忙去了。
“我到门前时也没听到人声。”如此一来,无果成了离出事现场最近的唯一目击证人。
“避出去了吗?”行李箱快搬完了,就要出发了,南月兰生心思有些飘远。
“也许——”死了。
有花捂住他的嘴,“没有也许,就是避出去了呗。再者,那些道士的死活说到底关我们什么事。说好了,从今往后连听涛观三个字都别再提。”
无果看向南月兰生。
南月兰生点点头,下巴冲着神情不悦还站得远远的南月萍,“我本来想知道自己落水是否有蹊跷,如今看来只是正好不走运。那火烧得好,守口如瓶让这事过去,跟我们可以一点不相干。眼前还是顾着自己些吧,单是这个妹妹就不似好妹妹,那头的家里有我们头疼呢。”
行李不多,半个时辰不到就全搬上了船。仆人丫头也不多,全是邬梅从外地买入,总共十一口。没有人手忙脚乱,做事迅速又到位,想找碴的南月萍连碴子都没瞧见,邬梅已经俨然成了船上的主人,吩咐出发。南月萍暗自懊恼,赌气回船舱去,完全没想到对自己的突如其来,有人却早在两个月前就准备好这一切,势在必行。
睡了一踏实的午觉,南月兰生上甲板,回望两岸青山,河流蜿蜒处已没有小村码头。
“兰生,学我,永远别往后看。”船头立一女子,仍然明艳动人的面容映出真心愉快,她的一双水袖在风里舞成翅膀,为了高空中的太阳会丢弃身后的所有。
南月兰生知道,因为邬梅从来不伪装她自己是个会为女儿奉献的娘亲。比起女儿,她更珍惜自己,她一向坦然承认这一点。她要飞得更高,如果这个平庸的女儿跟不上,那被抛在身后也是理所应当。
南月兰生是重生的,真要论起来,也可以说她已不是邬梅的女儿,所以邬梅的放任会引起从前南月兰生的愤然不平,对她反而少了来自母辈的桎梏。
她懂邬梅,邬梅却不懂她。风浪颠簸,对这个时空一片懵懂,暂时看不到自己的方向,唯有向后记住来处。
第14章 大荣
“看到帝都了!”车夫们一个传一个。
南月兰生从车窗向外望,高耸横平的城墙仿佛架在大地边界,尘如烟渺虚幻了土坯。正午日光当空,城楼上不知用什么铺构,竟似一道厚厚的金边耀眼。怪不得叫暄了。
经过一个月的旅程,她对自己所处的时空知道不少。
看地图是一块南面靠海的大陆地,大陆以外只标示了几个陌生国名。大陆泰半都是属于她所在的王朝,叫大荣朝,类似统一了中原和南方的大朝代。地壳变化显然不同,古时朝代名称只有秦汉相同,汉以后战乱半个世纪,历史分叉。但也讲孔周理,也知老庄道。商贸工业不及南北朝和隋唐的发达,建筑也处于土坯糙砖木构平房,官富已疲于造高台架华厅,南方悄然开始精巧园林,正处于突破求变期。
不过,大荣朝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道家盛行玄学繁茂,以周易为国书,越精通的人地位越高,处处流传着得道成仙的传说,占卜算卦就像酒楼饭庄一样平常,有事没事要请教,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从事这一行。
以研究周易为本,分门别类出来几大派,只有师从他们的人学成之后才有资格开业,称师的要求更高。不过三大派贡献出来的人才远远达不到民间市场的需求,因此还有不少自学成才的,不从官府拿牌执业,当兴趣爱好培养,若占算得准,自然传出声名,受人追捧。
玄学之外,因为崇尚阴阳五行,天地自然之道,对于中原南地以外的东海,西域,北土三方外族筮术蛊术和心术也有一定追捧。如邬氏,就是东海大巫的直系后人。
南月兰生初接触到这些时,还以为自己穿到修仙的世界来了,又说道又通灵的。随着深入大城繁地,才发现完全和修仙没关系,就是极少数的一票人让人以为有预测未来趋吉避凶的能力,令多数人趋之若鹜,备受尊敬,成为一个中上流阶级,又主要为上流阶级的人服务。
那些能力就好像是五感之外的第六感,既不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也不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外人看不见摸不着,他们自身也只是凭一种超感悟,一律称为天能。加上对周易的领悟,然后占卜看预测准确度,吉凶看施法转化结果,祈天看对自然力影响,医术看治病能否药到病除。最高当属大国师,看天象日月和星辰给皇帝国运的预测和逢凶化吉的作法之能。
到底这样的能力存不存在,她是颇不以为然的。触目所及大街上算卦的,九个骗子,一个运气佳。不过占卦不灵通,人们也很能接受,日子照常过,因为他们深信真正之能人是各大派最高者,而这些人是不会给普通百姓占卜的。大能人具有大天赋,运用那样的天赋是逆天的,会遭到反噬,自然不轻易出手。大荣朝三百年来,具有大天赋的血脉承继者越来越稀有,正是自然力对反自然力的回收。
她吸收这些信息后,认为道家易学是这个时空强大的宗教信仰,如佛教基督教深入人心,做什么事之前都要算一算占一占,能巧妙熟练运用易术的人就成为安定人心的存在。其实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古朝,道士代替和尚,卜算代替念经。西方有个罗马教廷,洛阳有个白马寺,这里有个明月殿,都是信则神在。周易超越四书五经,成为学子们追求的最深奥学问,在那之上就是天能资质,将他们分为从政者和从道者,为帝王贡献,又暗地为各自利益争斗。
皇族泫姓,已统治这片土地三百年。以南月大国师为首,这时看起来天能者地位不可撼动,但和朝堂高官们的矛盾白热化。为此,各派对具有天赋之能的后继者十分重视,常年四处寻访,对年少的天能者争夺也算家常便饭。像南月兰生这样的,到了二十岁还没有一点显能,虽有强大血脉支撑,也是无能者,在家族中全然没有地位,被同辈甚至小辈冷嘲热讽,长辈不会为之出面。他们的命运比普通人糟糕,确定没有能力的那刻起,注定要被家族牺牲。
南月兰生此刻只知道邬梅几乎无视自己,却不知金边城楼的里面,那群血脉相承的家人眼中她还不如一匹好马驹有用处。不过,那些人也不知道,此南月兰生非彼南月兰生了。
南月兰生望着暄都而浮想联翩,忽听有花喊她下车,回过神来。下了车却不出意外看到南月萍的沉脸,心想摆一个月臭脸不累吗。
南月萍怎么不累?一路来她快让邬梅气晕了。她虽是庶出,学习快领悟快,在家里人见人爱,比冷冰冰傲气的金薇和不爱热闹闷头施善的玉蕊受大家的宠,不仅讨喜了父亲,母亲都相当怜惜她。而且,她相信自己十七岁前一定会显天能,毕竟聪明剔透已经摆在那儿了。
谁知这个被赶出十多年的梅夫人不但缠着跟了回来,更是处处作主,想走水路走水路,想上岸就上岸,以为她急切要赶路,却是游山赏水,二十日的路硬走了月余。跟她说大夫人过身,这么耽搁游玩不好,但她不承认游玩,而是择吉路吉日走的。
南月萍走向路人亭中的邬梅,心里哼道,当她不知邬氏,就有些不知所谓的筮术罢了,更像装神弄鬼。扎草人木人布偶这些,是宫里十分忌讳的邪术,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说得好听是东海大巫通灵,难听就是旁门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