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非微神情仍冰,不语。
遥空最后一笑,点破,“你那丫头与他有夫妻之缘,他不肯说,因他自己还不肯相信。”
“师叔!”亲切的小哥也有懊恼表情。
兰生不惊,醺然中突然*透心,“早就感觉到了。一见面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向着别人施展春风。恐怕如阳光般明爽的模样,未必是车非微你的全部面貌。”
车非微嘴角一弯,不是笑,清远疏离,高高在上,“连你这位风族公主我都看不上,更何况是那个说话欠扁的小丫头。你们当我暖男,我就是暖男罢了。世人愚蒙无眼,怎看得出我真我假。”
兰生呵笑连连,一点都不觉得被蔑视,拍手道,“我们是瞎眼,有花却不瞎,一早讨厌你到极点,可不就是看出你真你假了嘛。夫妻缘又如何?还不如父女缘。错过,不是浅了,直接就没了。你不信她是命中注定,她也对你没感觉,保持下去,彼此自由再选另一半。好事!”
车非微那对说不上好看的青峰眉一抬,双目明光,现清魄彩华,瞬间竟给兰生俊极的印象。
她脱口就问,“你易容?”
车非微不答反问,“你不晕?”
问完,伸出修竹般漂亮的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兰生趴了,眼睛自然闭着,半边粉腮随呼吸悄起悄伏,如桃花瓣俏丽,睡得好不香甜。
遥空好笑摇头,“等她醒来,知道你弄晕了她,会找你算账。”
“师叔是真的好性子,我却不是。”车非微说话的音色也凉薄着,全无温和感,“做了这么久的好人,眼看没剩几日,不做了。她倒是无事一身轻,和我们撇得干净,十分没心肝。”
“你终究有了人情味,不知怎么,师叔有幸灾乐祸之感。”遥空起身,走下亭间。
车非微嘴角一撇,“师叔不必幸灾乐祸,您擅自要留,岂知您的师兄肯不肯?不过,说到现在——”驻足石阶,回头看一眼沉睡的兰生,午后阳光斜照,落了她一身金灿,“她要是不知怎么架梯,一切又将徒劳。”
“她会知道的。”遥空没有止步,“就像你,一见她,就知她是谁。而你还打算用有花为饵,将她带回去。成或不成,皆为命数。”
“她说,命数可以改。”车非微怔了怔,立刻跟上,神情却宁。
“她以为改了,其实……”遥空没说完,穿过花园,打开他那间屋门,走了进去。
车非微也走进去,转身关门时,见那女子的身影远而模糊,却似一团令人安心的和光。
他不能懂她,虽然师父说他和她有很深的渊源,他时而也有这种感觉,可他不屑她的没出息,连想都没想过离开这片污浊的俗世,具有他人望尘莫及的力量,却甘于平凡。
师父说,或许正是她的这份毫不贪婪的纯心,重新开启了那扇紧闭数百年的大门,让破坏的秩序回归平衡。
尽管如此,他觉得可惜,替她。他自幼无亲,见到她时,心头一暖的感觉,陌生而喜悦。
至于有花,夫妻缘什么的,他并非不信,而是他更信自己的心。
心未动,哪来缘?
瞧了那丫头几年,仍无情无心,难道要过了那道门以后,再修个百年千年,才能对上眼?真是笑话了!天玄道美女如云,他若让雷劈到要娶妻,不可能看得上那朵光有脾气没脑袋的白花。
门彻底合上,园中景,仿佛静止,成画。
“兰生——”
“兰生——”
听到有人喊她,兰生醒了过来,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亭里很冷,她打了个寒颤,一边抱怨遥空和车非微待客不周,一边往园门走去。她记得,这道园门一直是开着的,这时候却紧闭着。
门没上锁,打开门闩,却是她从未看到过的景致。明明冬天还没过完,眼前百花齐放;明明应该是水榭的长廊,百花尽头一片青湖,湖边分布着精巧漂亮的房屋,没有围墙,但看得出是一所大宅院,坐落有序。这些房屋的后面靠着一座很大很大的山,因为白云绕在半山腰里。隐约能看出半山腰以上短短两撇山廓,然后就是密绵密绵的云层,接了天。
她感觉身体处在冬风中,却有夏风扑面,头发往后飘直,看着那么明烈的热意。
她掐自己一把。
不疼。
知道是做梦,反而放开了胆子,跨出门去。
花海无路,她踏一步,就乖乖两分,仔细看脚下,竟没着地。她一慌,踉跄几步,居然踩到阶梯似的,腾跃出花海。
梦里,她的风还能腾云驾雾?
她笑了起来,清脆如铃,拓亮这片有些过于安静的湖光山色。
然后,风小了,她又慢慢落回花海,这回前方出现了一个女子。一身不合帝都流行的古裙式,长发披肩,手握一卷书,容貌姣美如洁月,神情中略带忧伤的婉约气质。
兰生见过她——的雕像。
东海大巫。
兰生往前走两步,东海大巫也往前走两步。兰生走得快,东海大巫也走得快。好像,在给兰生带路,但又只能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才是您叫我?”这个距离可以对话,所以兰生问。
东海大巫虽没有回答,可她回过头来,微笑颔首。
奇怪的梦。
静无声,画面感太强。然而,兰生莫名跟在东海大巫的身后,转眼穿出花海,来到那些房屋前。
远看是精巧,近看才知每栋屋子都高大,由一人双手合抱那么粗的古木根根堆搭而成,粗旷却浑然一体,细部就显出各家主人的个性了。有细腻窗台花架的,似女子住;有搁放刀剑的草墙,似男子住;也有堆放着孩童的小车小木马,似家庭住。总体结构简单,高吊屋顶提升立体空间的宽敞舒适,与她设计自住的小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兰生虽然看得津津有味,不过心里很清楚,就这些房屋的构造和技术而言,比东海大巫那身装束更古老。要她猜一猜的话,这里大概是——
风族地。天梯下。
☆、第396章 画梦(下)
“兰生。”大巫祖奶奶可能以为她呆出神了,停得还是不远不近,唤她。
兰生不爱多话,尤其知道这是梦境,开口都懒,但梦有点奇,所以祖奶奶一唤她的名字,还会乖乖跟上。
回望湖面,花海在湖的那头,没有船没有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走几步就过来了。而且,这么开阔的天然庭院,还没看上几间屋子,她已经到了山路前,也就是整座庭院的最纵深处。山路由广白的石阶组成,山势至少到半山腰还不陡峭,石阶虽然直上,因为宽而整齐,似乎可以踩得十分平稳。
要是换个愿意说些什么的人来,也许可以有故事听。
兰生没开口,就这么想了一下。但等她抬起头,却发现原本已踩上石阶的东海大巫不见了,只剩下那个木卷书。
她有点啼笑皆非,暗道自己走马观花就道吉凶的本事,不会对祖奶奶有用吧?
捡起木卷,正犹豫该继续往上面走,还是再去那栋最高最大的屋子看一看,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还不上来?以为是让你来看这些屋子的吗?”
离她不远不近,赤着足,穿一件好像乌鸦布裹出来的,长短不一,下摆和袖子丝丝缕缕的黑片袍,黑发披肩,挑扎了一小束,扣一枚青玉环,青玉上嵌一颗紫宝石,有鹌鹑蛋那么大。五官出色,却不能以俊美来形容,刀雕石刻而成,具有强大魂魄的男人。
又是这种熟悉感!
然而,兰生不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道。“风王。”
男人没有否认,转身往上走,“你要听什么故事?”
“欸?”兰生随即反应过来,又心想事成一回,可是想了好一会儿却道,“算了,过去的事知道了也无法改变。”
风王停下脚步。居然等兰生上到同一级台阶。“确实如此,过去的事不能改变,只有经验和教训宝贵。而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诸如不要轻信他人这类的小经验,也没什么好说的。大教训就是能族不属于这里,还是各归各位得好。”对建筑的敏锐是寒窗苦读的积累和喜爱,对天能的敏锐则是基因记忆。到了今日,兰生也不会逃避这份使命。
人总要有些背负。才能具备责任感。即便追求身心自由,没有这些背负,社会就会乱套了。背负,简单点说。就是良心。天生的良心,后天的良心,自觉的良心。被动的良心。
“你比我想得明白。”风王微叹。
“不是我想明白的,是这么多年流传下来的教训。”她一开始被归类为无能。后来有能了,也没多想过,“而且,您当初留下,也是个人决定,与能族后来的命运没有太大的关系。风族作为母族,开枝散叶,能者多到一定程度,就自发组成小团体。时过境迁,小团体也变成了强大能族,为了有限的资源,自然彼此起纷争,最后让人挑拨离间,不惜对最大威胁,风族,拔刀相向。毕竟百年之后,血缘也稀疏了,母族又如何,若论人类起源,天下都是一家子出来的。”简直就是历史的必然过程。
风王哦了一声,清冷的面上出现微笑,“你怎知是我个人决定?”
“风族地的建筑成造年月各不同,最古老的,只有三四间木屋,应该是一小家子的人口。”兰生突然心里又怪怪的,潜意识似乎不受控制,把这个梦境很当真,“您是第一任风王?”
“风王只有一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