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师父为何不似你的徒弟,答得干脆点?”他回来,不是为了保住什么能族。也不是为了得到大荣这个烂摊子。他回来,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想和兰生同行一路,看看曾经让他走到尽头的风景,这一回会不会不同。
“如果让本殿下说中了,正打着找我妻挡麻烦的好算盘,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泫瑾枫将桐真吾沉思的神情解析清楚。“能族衰落已是大势,你们隐居或混迹都无妨,但不想着以往兴盛,还能保得住这细微一脉。”
桐真吾苦笑,“殿下欺我等无知么?”用这种骗小孩的把戏。
泫瑾枫笑薄了唇,无情无心。“怎么会?本殿下不过放你们一条生路罢了。你们为能者,本殿下为泫氏,早已不是欢天喜地共存的关系。就最近的一层来说,你们是害太子的真凶,本殿下也怕哪天让你们施邪能妖法给弄得一睡不起。”
“呸。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要不是我们……”火童正要开始老生常谈。
泫瑾枫自然不会听完,“帮我老祖宗的,是你们老祖宗,那时大家各得其所。至于我们和你们,就没什么恩义关系了。桐师父是聪明人,本殿下为了要长命百岁,可是很诚心在同你商量。明日之后客套全免,之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本殿下也不帮太子计较,你们安静离开,该修行就修行,该遭劫就遭劫。”
“我们若不走——”桐真吾不死心。
“那你们就永远别想离开帝都了。”这么喜欢,就把命留下。
桐真吾长长一叹,“好,明日我们就离开。”
泫瑾枫那双眼月华流璨,“若有人挽留?”
桐真吾咬牙,“自然婉拒。”
“自然婉拒不太好,让人以为你们只是客气。”泫瑾枫不太满意这样的回答。
“那以死相逼?”桐真吾也冒火了,只希望南月兰生与风族全无关联,不然风族后人嫁了泫氏后人,岂非与仇人共枕眠?而且,无论如何作想,那股暗杀能者的势力必定和泫氏勾结一起。
“大好。”泫瑾枫拍手表示满足,起身往外走,“明日一早,本殿下派人来接你们,三位养足精神,明日腿脚跑快些,免得出不了城门。”
柳夏锁门跟上,“她也是怕麻烦之人,就算他们肯留,她未必肯收。”她,当然指兰生。
泫瑾枫脚下一转,妖颜侧,蓝玉冽光,墨眼淡瞳微眯,“柳夏,许你叫我媳妇弟妹。”她什么她?
柳夏酷酷傲骄一张帅脸,冷笑不已,“我与兰生认识在先,与你又非兄弟,称什么弟妹?”不说她,那就直接说“闺名”了。
“我终于明白马秀为何老说我俩伤他心了,被兄弟说不是兄弟,感觉实在不怎么样。过去两年你我同吃同睡,同进同出,我媳妇都没你跟我亲近,以认识先后来论交情,兄弟你太不够意思。”泫瑾枫打出人情牌,阴咝咝。
两年未看清本性的人,柳夏至少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干脆不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对南月兰生,柳夏的心情曾经很复杂。江湖上最意气风发之时,他犹记得,和剑友们醉酒当歌,大言不惭说娶妻要娶天之女。那话说了没多久,养父病危,他赶回去帮义妹重整山寨,每每义妹用崇拜的语气说起圣女,他也会想起自己当年的醉话来,一笑之余仍欣赏天女的清濯孤傲。
然后,一切因他入帝都劫圣女彻底给搅混了。想都没想到会落在不会武功的兰生手里,更没想到她能在他肩上刺金薇之名,让他以为她就是天女。如同一朵清莲变成了扎手的荆棘花,刚开始无法适应,但不久后就特别上了心,觉得她颦笑嬉骂都真,感慨这样的天女也不错。
但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以为的天女竟不是天女,真正的天女还是他早前认知中的清莲,可他的气愤懊恼远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强烈,流光赖在国师府治病,他还暗暗欣喜。不过,他尚未理清那种心情之前,她就许给了六皇子,不抗不争,连丫头们都替她伤心着急,她安然待嫁。
柳夏是侠,行为再不拘小节,也有坚守的原则。她的选择,他不会干涉。虽然他觉得她不该嫁,甚至就等她给一个眼神,他就立刻带她远走高飞。但她从没开过这样的口,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她看他,一如既往,淡淡地,无别样情怀,也淡淡凉了他的意,再不曾踏近她一步。
如今他对她的想法很简单,一个值得钦佩的女子。若有需要,尽心帮忙,他自己也可托付与信任。仅此而已。那阵朦胧过的心情早放开了,只不过,弟妹?有人三句话不离媳妇的,搅了他两年清静,难得也让他糟糟那家伙的得意。果然,嫉妒得恻恻吹阴冷啊。
所以,情绪相当不错的柳夏,没理泫瑾枫,却忍不出笑了一声。
泫瑾枫见状,微怔,忽而笑得明朗,“想不到柳兄弟大大长进,还会逗趣,看来是时候恭喜你。”
柳夏就问,“恭喜什么?”
“恭喜你娶媳妇的时候就快到了,从前气太正,不懂情趣,难讨姑娘喜欢。”泫瑾枫针针见血。
“像你,真是太讨你媳妇喜欢,所以天天撵你过小河滚到对面分居。”谁不会扎针?不屑一顾罢了。
情义无价,就是这样产生的。
第282章 丧辱
小手小心,捧过来药碗,面容仍带孩子气的玉蕊坐到桌前,拿起汤匙道声啊。
兰生好笑,伸手挪碗,一口气喝干了,“当我是小孩子么,还啊呢。你昨日回家住了?赶得面红见汗。”
“嗯,萍妹今日要入东宫,我本想回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玉蕊不但是好妹妹,还是好姐姐。
“她真要嫁太子了么?”兰生睡足三日,这天早上刚刚醒,摆早饭的只有香儿,自然还没来得及八卦,所以她不知南月萍要嫁的事。
“除了太子,她还能嫁谁?”金薇步入。
能在兰生这边蹭吃蹭住,再烦乱的心情都会变好,因为这位姐姐是很强大的依靠,诸事不宜遇到她,就变成一帆风顺了。不是她有一手遮天的力量,而是一种特别沉着的心态,不觉就让焦躁的人反省是否小题大做。
兰生果然神情轻松,“我看,嫁给谁都比太子强,萍妹将来会后悔。”还有李氏。
比较之下,有邬梅那样的娘亲,她太幸福。要是落在李氏手里,不知引发怎样的战争。
“萍妹其实怪可怜的,全让雎姨撺掇了。”玉蕊善良,不说人坏话,但不代表不明是非。
“不过我还以为,李氏至少要给女儿争取到侧妃位才肯送她进东宫,给个孺子就点头了么?”南月氏与皇族结得这门亲,意味着从高贵阀门跌下,从今与普通官宦人家一样,处于真正的权力中心之外了。
金薇垂眼吹粥,“祖母和爹进宫求了太后。太后仁慈,想许侧妃位,太子却闹将着不肯,最后折衷定了良娣上册,且行婚嫁之礼,今后若生子嗣。再封侧妃。如此,李氏才勉强消停。不过——”
“还有何条件?”良娣仅次于正侧妃,将来太子登基,封妃的可能也大。实在比末妾孺子强得多。李氏心机那么重,多半也有徐徐图之的打算。
“太子要求爹自呈辞表,放弃大国师之位,阁部会降他为四品官衔,并归还国师府,另外则合宜官邸居住。”金薇短短几句述出南月家遭遇的重大变故。
兰生正喝着果汁,听闻后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怒了,“让太子去死!”简直是丧尊辱家的不平等条约!她并不在乎她爹的官位品阶,只是欺人太甚。
玉蕊惊望兰生。“大姐,这话说不得。”
“有何说不得?不止爹,还有你们娘,我娘,你们。为泫氏天下做了多少事。现在没能力帮他们了,就这么随便一脚踢开?实在恶心无耻!”太子那货,她本来就没指望他干什么好事,但他玩弄了南月家一个女儿,还把自己当受害者,反过来要求赔偿?如果这事成真,南月氏今后一个个别做人了。谁都能欺凌她们!
“爹同意了。”金薇道。
兰生气得心口堵闷,“太后怎么说?”不是心慈的老人家吗?这么明显得侮辱,若这位老人家默许,那她对皇宫里的那些泫氏彻底失望。
“太子怎会当太后的面说。私下跟爹这么说的,正好梅姨听到。梅姨告诉我,让我帮着劝爹三思。爹却也倔脾气上来了。但道已让太子轻慢至此,再留着就是自取其辱,不若辞官归隐,再不管天家人天家事。”金薇看兰生这么气闷,清傲的面容带了笑。“大姐,难得看你着急。”
兰生伸手掐那张水嫩脸蛋,“看我着急,比看我们家着急更要紧,是不?”
金薇挑起杏眸,柳眉勾起俏皮一角,再无半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气质,美丽,生动,可人,“只要爹心里舒服,能不能保住国师之位,一品还是四品,住大宅子还是小院子,又有何干系?”
“爹能康复就好。”玉蕊也无所谓,“我今天来之前,祖母也知道了太子逼迫爹的事,本以为她会受不了,谁知不过叹句伴君如伴虎,这么辞官归隐总好过不得善终,没什么比一家平安更重要。”
“你俩待自闺中尚不担心,似乎更轮不到我这个别家妇气愤。”兰生看着无比沉静的两个妹子,笑摇了头。
家里这种情形,算不算患难见真情?因南月涯的失势,这时的南月府已基本上剔除了小人,奸人和讨厌的人,只要再将李氏母女送走,大概真能合力抱紧一团,共同进退了。只是妹妹们的淡然虽稍能平息她心中愤怒,但她本性刁钻,看娘家让太子欺到这地步,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