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管事应着,推门进去,迎面当头罩上一张蛛网,恶心得他乱呸。同时却不敢怠慢,把能点亮的地方都点亮了,想让兰生三人看得清楚。只不过他自己看清后,神情一下子垮沉。到处结着蜘蛛网,檐塌瓦落,院中央草有半人高,正屋挂了把大铁锁,纸窗还算完好,其它屋子的门窗全破破烂烂的,完全不是能今晚住人的状况。这样的地方就算叫仆人来住多半都不肯。
一道黑线从他小腿肚旁过去,他叫一声跳了起来,却听那个苦脸小厮说两字。
“老鼠。”
他往墙角一看,喝,一只肥大的灰老鼠红眼睛翻肚皮,让一根树枝串透了身体。
他道声妈呀,只觉那些照也照不亮的地方有成百的红眼睛和乱爬的蟑螂腿,不禁缩到门旁,“兰生小姐,这地方怎能住人?不如你们跟我去找大总管说明实情。”
“我看可以住。”瓦碎落的情况有好有坏,屋檐四角也有不少破损,铺廊的砖几乎全裂了,不过廊顶梁架和木柱扶棂多保存完好,似乎用了相当好的木材。
兰生再道,“我们看看里面,若屋里比外面糟糕,另当别论。”
灰衣管事一听,嘟哝着外面已经够糟了,却不得不听兰生的,怏怏跟到正屋门前,眼睛一亮,“这么牢的大铁锁怎么打开?还是——”
咦?兰生小姐和那个丫环为何让那么远?倒是苦脸小厮站得鼻尖贴门板近,突然抬脚一踹,连锁带门就这么倒了。好像是纸糊的竹架子一样,他怔呆呆地看着,吃了一嘴灰尘而不觉,因他终于发现,兰生小姐也许好对付,但她手下这两个人绝对不是好惹的。
他进府年数不长,自觉机灵,却无门无路。只因管事们也分派系,各院又早有心腹主事的人,他就到处做着杂事。听说离家多年的二夫人回来,府中那些老人早传那位夫人为人不好,纷纷站定雎夫人和蝶夫人那边,打算联手对付。他本无所谓,打算随大流保住饭碗,所以才敢给兰生显不耐烦。这会儿仔细瞧下来,他这心里松动了。一直等提拔的机会,苦于人心自私而不能在主子们面前显能耐,如今二夫人出现,身旁虽也有能干的人,可十多年不知府里事,不正好是需要人表诚意的时候?
宁可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他吃着灰,揉着眼,返身对兰生就是一跪,心意已决。
“喂,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哭,就不用进屋子。外头老鼠都那么猖獗,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恶心东西呢!你是这府里的管事,你必须第一个。”有花思想时而天真,凶得让人啼笑皆非。
兰生有些眉目,却是接了有花的天真,“你起来,不用打头阵就是。”别忘了,她刻薄。
灰衣管事但垂眼,恭敬道,“小的姓吴,家中排行老三,我爹是酒楼账房,所以能写能算。在南月府做事三年七个月,愿给二夫人和小姐效犬马之劳。”
有花撇撇嘴,“谁要你效——”
兰生截断,“吴管事这是毛遂自荐?”
吴三道,“小的不敢自诩有才,好歹脑袋不笨手脚麻利。最重要,我深记我爹所教,知恩图报。若二夫人和小姐不嫌弃,用了小的,小的必肝脑涂地。”
兰生想了想,半晌后回道,“人人能说好话,我经历尚浅,不敢断定你真能干假能干。不过,我能将此事说与我娘听,你且等几日,看她找不找你问话。”
吴三磕头,“能由兰生小姐向二夫人美言,小的就感激不尽了。还请小姐对二夫人转达,这府里明着支持雎夫人和蝶夫人的人很多,暗里支持的更不少,最好有个通晓其中的帮手,早些熟悉家中的人和事。”
虽然打小报告不光明,却也说得婉转,她娘应该需要这种投诚。兰生答应帮忙转达。
吴三的精神面貌整个不同了,一股子上刀山下火海的气劲,率先进了屋子。大概是出于“效忠”心理,他一直说这屋子不能住人,又说主院最好,只要说服老爷,雎夫人和蝶夫人也不能反对,然后暂住就成了长住,二夫人顺理成章可接管家事。
兰生却压根没帮她娘想,只觉得此处适合自己,如果这夜不占了地方,今后也别想住进来。至于她娘,今晚十之八九是不过来的了。
于是,她道,“如我所料,里头比外面好多了,这间屋子只要打扫干净就能住人,其他地方可以慢慢整修。”
她娘就算要住进来,她也不会让的。
第36章 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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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根本不知道兰生的心思,还怨地方糟糕,“就算这间屋子可以用,夫人小姐两人怎么住?”
兰生正等这话,对吴三道,“麻烦吴管事去通报我爹,说这儿只有一间屋一张床能用,光是清扫就要到大半夜了。说起来,我娘最怕老鼠。”
吴三领会,躬身边退边道,“小的立刻叫些仆妇丫头来打扫,兰生小姐稍待。”
有花等吴三走了,嘟嘴说,“小人,嘴脸变得好快,亏你还跟他多啰嗦,我要跟夫人说,绝不能用他。”
兰生不跟有花多解释,为人处事自己都在学习中,但搬了椅子到廊下坐着。只等了一会儿,进来七八个粗妇丫头,给她行完礼便麻利打扫起来。
看草丛乱摇,听怪声惊慌,有花头皮发麻,不知手脚往哪儿放才好,却见兰生却撑面歪坐闭着双眼,很是惬意的自得模样,便跟在抓老鼠的无果后面叨叨,“这病好了,胆子小也治好了,天塌下来也不怕的逍遥。”
“鬼门关都闯过,还怕蛇虫鼠蚁?”无果眼明手快抓住两只胖鼠,扔进铜箱子盖上。
有花又稀奇,“脏兮兮的东西活捉干什么?”
“放生。”无果面无表情。
有花敲无果一记脑袋,冲纹丝不动的兰生挤眉弄眼,“你别被她带坏了,说话稀奇古怪的。”
无果不言语,但捉十来只就不留了,双臂一合将铜箱子搬出院子,约摸半个时辰才回来。除了有花,也没谁看见。
有花则转身就忘了这茬,叉腰吆喝着众人泼水抹地,搭梯扫尘。还好她自己也勤快,不然恐怕惹了人嫌恶,干活要偷工减料了。
正一个个卖着力,吴管事亲自带人上晚膳,又对抬袖呵出双眼水花,显然打了个舒服盹的兰生道,“我跟老爷说了这里的情形,老爷当即决定让二夫人暂居主院客厢,等大总管找匠人们把这里修好再说,今夜肯定不过来了。二夫人担心小姐住不了,说实在不行,可以跟她挤一挤。”
兰生回头看一眼敞亮的正屋,“我自小与娘亲分院住,不习惯跟她挤一屋,再说收拾得挺好的。”
吴管事应是,“二夫人也想到了,又说要是小姐缺人手,可以找宁管事调度。”
这是不打算住进来的节奏,兰生心情自在,“是缺了些粗使丫头,但今夜已经晚了,麻烦吴管事明日帮我找宁伯来。宁伯是瑶镇宅里的总管,我娘的陪嫁老人了,你想跟着我娘做事,若得宁伯首肯,比我这个不管事的女儿倒是更有用一些。”
吴管事忙道谢,直到众人将正屋打扫得一尘不染,才领着离开了院子。他有眼色,知道离家多年的人不会太容易信任生面孔,宁可生活起居不方便,也不愿隔墙有耳。
这夜,听着有花在外屋卧榻上唠叨这院子的各种不好,兰生睡得挺香,梦小美。梦里自己接了整修房子的事,赚到了第一桶金。
笑着醒来,觉得好兆头好风水,心情愉快穿好衣服出去,只见外屋的大门敞开着,一片阳光照得院子里的茅草惨绿,而有花这个不尽责的丫头不见踪影。
无果探出后脑勺,“小姐起了?”
“什么时辰了?”不怪她偏心,有花和无果如果掉进水里,她肯定先救无果。
“辰时刚过。”无果顿了顿,“小姐要饭,我没饭。”
兰生扑哧笑道,“我不要饭,你要饭。”
无果抓抓脑袋,不转过脸来却明显尴尬,“小姐要想吃早饭,却是没有。有花天一亮就出去了,我没看见其他人。”
“那丫头肯定伺候我娘去了,长此以往,不如把有霞或无晚要过来。你选哪一个?”兰生踏出门。
无果摇摇头,哪个都不选,还是有花的好弟弟。
兰生并不在意答案,打量一遍四周,“晚上看还好,白天看似鬼屋,修起来少说要两个月。你一个人也没瞧见?”两个月啊,可以小试牛刀的撞运感觉。
无果道,“没有。”
兰生心算,刚过辰时就是早上九点左右。昨晚老夫人说要一起用早膳,这时候却肯定过了饭点。倒是不用担心自己缺席,她娘如果想她去,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睡这么晚的。应该怕她饭桌上没规矩,反而在老夫人心里减分。
于是,她往院外走去。
无果跟,“小姐去见夫人?”
“不,吃早饭去。”好歹挂着千金小姐的名号,不等别人欺生。
无果静了,正长身高,一顿不吃饿得慌。
作为一个建筑系的好学生,方向感把握得很准,兰生沿着外墙下的走廊,不多时就来到南月府的正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