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姨娘关心,不过是寒邪入体,我已经好得大概了。”顾漪十分有礼地回答道。
这孩子一向不喜欢自己,只是杜静秋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顾漪不喜欢她的媚俗、不喜欢她对别人的迎合讨好,她更喜欢纪氏那样读过书,生性温和的人。这些她都知道,也不想责怪她。
杜静秋看着顾漪微微地笑:“你都定亲了,两年之后就要去杜家了。我一个没注意,你都这么大了……这很好,还是夫人教导得好。”她又和顾漪说,“你现在就要学着主中馈了,多跟在大小姐身旁,不要顶撞她,对二小姐也要客气……”
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她说了许多次。
顾漪心里都是知道的,就听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她也没说什么。杜姨娘住在桐若楼,同住的郭姨娘又不爱理会别人。她没什么事可做,自然会寂寞。
杜静秋说完,才把抱在怀里的食盒放在旁边的一张鸡翅木桌上,说她要走了。
顾漪看着她慢慢走到了庑廊下面,才下定决心喊住了她:“姨娘。”
杜静秋回过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什么。
顾漪轻声说了句,“您早些睡。”
听了这句话,杜静秋却好像整个人都放松起来,点头笑着应了,才匆匆地走进了黑夜之中。
翠渲院那边,顾澜接到了顾锦荣的回信。
顾锦荣已经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听顾澜问起他儿时的婢女,还很是想了一阵。才说他大概记得就是玉屏就是顺天府的人,她娘死的时候,她曾经回去奔过丧,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包李记的糖炒栗子。但是嬷嬷怕他吃了坏肚子,就悄悄扔掉了,他还记得自己哭了好久。
说起儿时的事,他又起了兴致,写了许多。他儿时的岁月都是和母亲、澜姐儿一起的度过的。又说最近课业太多,以致父亲的生辰他都不能赶回来,托人带了生辰礼,要顾澜好好陪父亲过个生辰。
顾澜有些失望,不过也是,谁会去在意一个丫头的老家在哪儿。
她带着信去了宋妙华那里。
宋妙华看过了之后却找了巧薇过来:“……你带着陈婆子,去找顺天府里的李记糖炒栗子,在附近打听玉屏这个人。”
顾澜拉着宋妙华的手,问道:“母亲,顺天府这么大,要找一个糖炒栗子的铺面,实在是大海捞针。”
宋妙华却笑笑:“丫头带过来的东西,应该在当地很出名。问一下就知道了。”
顾澜在心中暗暗敬佩母亲,她还是不如母亲想得全面。
宋妙华说她的生辰礼:“……你和你父亲一个月没说过话,要借着生辰礼的机会好好的表现一下。你绣的《道德经》裱好了吗?”
顾澜笑着点头,“您放心,我都做好了。”
转眼就到了顾德昭生辰那日。
外院摆了几桌酒。过了六十才能大办寿辰,这不过是请了顾德昭的同僚吃酒罢了。
锦朝一早便起了,青蒲服侍她换了一件湘妃色菱花纹的缎衣,素色的挑线裙子,挂了一个放兰草的石蓝色宝相花纹香囊。尔后小声和她说:“今天佟妈妈来说,大少爷又和二小姐通信了。”
锦朝看着镜中自己耳边垂下的玉葫芦坠,过了好久才叹息道:“他实在是……也罢,恐怕只有等顾澜真的危及到他,他才知道要防备,我又算什么呢。”
正梳妆着,顾漪与顾汐来找她了,她们说好要一起去向父亲祝贺的。
锦朝让她们先在西次间稍坐,她梳洗了出来。看到顾漪的丫头拿着裱好的字,她一细看,发现是顾漪新抄的《鹏鸟赋》,抄得十分好,除了女子该有的柔婉,不乏古朴清雅。
顾汐剪的五蝠献寿的剪纸被她折起来,放进一个香囊里,香囊下垂了一蓝一紫的流苏,十分的美丽。锦朝看了便笑着道:“你做得这样花哨,父亲可不会佩戴的!”
顾汐不介意:“我就做了这个,改也来不及啦!”
三人到了鞠柳阁,宋姨娘正在伺候顾德昭穿衣,锦朝等便在东次间等着。顾德昭出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宝蓝的杭绸直裰,神采飞扬。宋姨娘看了一眼锦朝,眉眼含笑:“大小姐来得这么早!”
锦朝心中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哪里比得上姨娘早呢。”又把目光看向父亲。
顾德昭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不过是掩饰自己的尴尬。
因为澜姐儿的事,朝姐儿和他疏远了不少,他给朝姐儿请的那个程望溪又实在不着边际,反倒把朝姐儿气了一通。自己这个时候和宋姨娘和好了,朝姐儿肯定更不满意自己了。
他便挥开宋姨娘的手,走过来笑着说:“朝姐儿来得这么早,必定是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的。”
第六十九章 玉屏
宋姨娘手虚拢在一起,又纳入袖中,也笑着走过来。
锦朝站起来行了礼道:“这是自然,不光是我,汐姐儿、漪姐儿也准备了生辰礼,您可要好好看。”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有水莹通传:“老爷,二小姐来了。”
顾澜进来,身后还跟着抬屏风的小厮,用一幅灰布搭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她含笑着一一行了礼,跟锦朝说:“长姐和两位妹妹来得这么早,倒是我睡懒了。”
锦朝但笑不言,顾漪和顾汐见锦朝都不说什么,自然只是行了礼不说话。
顾德昭坐下来道:“朝姐儿带了生辰礼过来,我倒是要看看的。”也没有理会顾澜的意思。
顾锦朝让青蒲把手中的画卷交给她,展开给父亲看。曹子衡选的是曹又玄先生的《寒山古松图》,顾德昭看了大加赞赏,“……曹又玄的松图志趣高远,晚年之作更是苍秀简逸,风格疏秀清润。”
曹又玄与无锡倪瓒、昆山顾瑛合为江南称世的三大名士。他虽从仕途,又家财万贯,但骨子里却处静尚修,不爱喧噪,又十分喜爱道学。这与顾德昭不谋而合,因此他十分欣赏曹又玄的画作。
顾锦朝知道父亲存心讨好自己,也只是笑笑。要说对胃口,是曹子衡帮她选了这画,但要说用心,她可以算是姐妹几个最不用心的了。
到了顾澜献礼,她把灰布揭开,众人才看到这是一幅绣了字的屏风。锦朝略读一两句,就知道顾澜绣的是《道德经》的前二十则。顾漪也看到了,心中略微感概,幸好长姐向她推了《鹏鸟赋》,不然她手抄的道德经,怎么比得上顾澜一针一线绣的?
顾德昭看了也颇为动容,不说别的,她这份心意就难得。还挑了《道德经》来绣,是想投他的喜好。
“绣得十分认真,难为你了。”顾德昭笑着同顾澜颔首。
顾澜微微松了口气,偷偷朝着宋妙华眨了眨眼。
顾漪才定了亲,顾德昭最近见她也多些,便也含笑问她:“漪姐儿又有什么要给父亲的?”
顾漪轻柔地道:“我比起长姐和二姐是不如的,只是为父亲抄了一篇赋。”她把裱成挂轴的字展开,小篆工整清秀,不乏古朴。“是《鹏鸟赋》,女儿读着很喜欢。”
顾德昭看了十分惊喜,不禁连声赞赏她。“我们父女的心思倒是一起了,我也欣赏这篇《鹏鸟赋》,你写的小篆也十分好,我记得你馆阁体都写得一般,倒是难为费心练了小篆……”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篇赋。虽说看起来,写的心意不如绣的,但是顾漪一向不擅长书法,练了这么一手小篆写字,其实也是很有心意的。而且《道德经》作为道家圣典,做成女儿家的刺绣实在是有些污蔑了,不过是自己女儿做的他不好说罢了。这样端正严谨的写了,才能挂得出来。
从父亲的神情就能看出他真的喜好了,顾澜见他看着顾漪的字赞不绝口,心里微微一沉。
明明她才是做得用心的那个,怎么反倒是顾漪得到的赞赏更多……
父亲又收了顾汐的礼,也称赞了几句。才带了小厮去了外院会客,宋姨娘一看就知道顾澜并未真的投其所好,和顾德昭冰释前嫌,反而又添了一点淡淡的厌恶,心中十分不平。
她看了一眼顾漪的字,什么《鹏鸟赋》,顾漪不过请了开蒙先生教了几年,略识得几个字罢了,还最喜欢《鹏鸟赋》,她能读懂吗?
要不是有人告诉她的,她能想得出来?
她看向顾锦朝,她正在不紧不慢地喝茶,抬头正好对上宋姨娘的目光,淡笑道:“姨娘怎么看着像要把我生吃了一样,我可是怕了。”
顾澜也明白过来,笑容收了,瞧着顾漪道:“三妹的赋是长姐选的吧?我也很喜欢。”
锦朝放下茶盏,按下顾漪的手,向顾澜轻和地说:“《道德经》做成刺绣,不免污了圣名。你当然要喜欢漪姐儿的写的。”竟然是要维护顾漪。
顾漪心中微动,不觉拉着了锦朝的手。
“二夫人正在母亲那处探望,我要先走一步了。”锦朝说完,带着顾漪和顾汐离开了鞠柳阁。
父亲生辰,祖家的顾五爷过来吃酒,二夫人也过来看看母亲。锦朝到斜霄院的时候,二夫人正和母亲说话。母亲看到她和两个妹妹过来,忙让她们过来给二夫人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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