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抱着长锁的手一紧,长锁被她勒得不舒服,扭了两下就哇地哭起来。她又忙调整了姿势。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叫了刘管事过来问话:“……都安排了些什么?”
刘管事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一对粉彩珐琅梅瓶,三副赤金嵌绿松石的筷子,六百两礼金。”
那就是千多两的东西了……
损失钱财倒是没有什么,就是让人家接到东西后心头不安。什么情分送什么礼,送过头了就有问题。幸好还没有送过去。不然就真的不好挽回了。
陈老夫人敲板定钉:“既然还没有送过去,就改改吧。三副筷子就不必了,礼金改成二百两就好。”
刘管事应喏。陈老夫人又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管事的?”
刘管事答道:“已有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都过了,什么关系备什么礼,你该不该知道?”陈老夫人淡淡地问。
刘管事知道陈老夫人这矛头是对着自己了,眼看着汗水就要流下来了:“小的……一向是听吩咐做事,是小的疏忽了!没想到三夫人刚开始管事,这些都还不熟悉……”
还想拉她下水?顾锦朝站起来屈身行礼,“也是儿媳的错,应该事先把情况问清楚才是。就算是刘管事没有意见可给,也该去请教二嫂。不能自己妄下决定……”
陈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哪里还会怪她。伸手拉她坐下:“怪你做什么。不知者无罪!就是我刚开始管事,也不可能把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分清楚……何况你现在还要带着长锁。分不出精力也是应该的。”
秦氏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顾锦朝年纪不大,还真是会说话。她肯定早知道郭家有问题了,却要等自己来设计她。伤人伤己,对她顾锦朝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损伤了,但她很可能失去一个忠心的管事。得不偿失。
……原以为她年轻不懂事,没想到还是此中高手!
第三百一十七章:内幕
“原先提携你的,是老二媳妇。”陈老夫人喝了口松子泡茶,淡淡地道,“你且先歇息几个月,让副管事跟着老三媳妇做事吧!我再罚你两个月的月例,你回去后好好想想!”
刘管事更是汗如雨下,他从原先一个小厮做到如今的一房管事,其中艰苦怎足道出?陈老夫人轻轻一句话,就能耗损他多年的努力……看着原先还真是看错了眼!
他不敢多说话,领了罚就退下了。
长锁扭头找自己的母亲,伸出着胖胖的藕臂,小脸泪痕未干。
顾锦朝对秦氏歉意地笑笑:“这孩子还有些怕生呢!”伸手把长锁抱了回去。长锁立刻搂住母亲的脖子,不住地抽噎,委屈得很。再也不要别人抱他过去了。
陈老夫人轻声道:“锦朝,我看孩子也有些饿了,你先抱他回去吧。”又对王氏、葛氏等人说,“你们也先退下去,我想休息一会儿。”
秦氏脸色冷冰冰的,背脊挺得很直。
众人很快就退出去了。
陈老夫人就道:“老二媳妇,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
秦氏笑了笑:“该是因为刘管事吧……这事也怪我!没有事先想到,跟刘管事说清楚。”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淡的:“你可别看我老了,就当我是个老糊涂了。你调教出来的人,会这么不懂事?老三媳妇固然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但她年轻经验不足,那你呢?你就没有存心算计她了……我告诉你,我这次先杀鸡儆猴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了,可就不止这么简单的处罚了。”
秦氏心里冷笑。她和顾锦朝都有错,就只警告她吗?
面上却叹道:“是我糊涂了,以后断不会再有了。”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躺在藏蓝百吉纹杭绸迎枕上,脸色无血般苍白。
秦氏默默地看着,心想陈老夫人身体倒是越来越差了……
办过百日宴,长锁的大名也确定下来。顾锦朝把想去纪家一趟的事给陈三爷说了,陈三爷赞同了:“你带着长锁去陪老人家几日……”他顿了顿笔,又细细地叮嘱她,“路上一定要带着护卫,每日不要太累了,夜里不能长时间看书,也不准做针黹。长锁要是吵你,就让他跟乳娘睡,记得吗?”
顾锦朝嫌他管得多:“我就是去住几天……您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放下毛笔搂住她的腰,笑道:“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多肉出来,你要是再瘦回去了,我可不准!”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轻声说,“我还让陈义跟着你,如何?”
顾锦朝摇摇头:“陈义要贴身守着您,我不要。”
陈三爷见她不愿意,就找了另一个护卫队长跟着她回通州宝坻。
顾锦朝和陈老夫人说了,第二天一早就套马,带着长锁一起去宝坻了。
通州宝坻路途遥远,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纪吴氏早就得了信,派了管事在官道上等她。等接了她回到纪家,大舅母、二舅母和两个嫂嫂都等着,顾锦朝把自己带的礼和糕点等物分了,陪着纪吴氏在纪家后院散步。
她从小在这儿长大,自然无比熟悉。
纪吴氏抱着长锁就不放手了,长锁揽着曾外祖母的脖子,也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色。他喜欢别人亲他,纪吴氏亲了亲他的鼻子,他就咯咯笑了好久,也很愿意让曾外祖母抱着。
纪吴氏一一指给顾锦朝看她小时候玩的地方。
在那棵歪脖子树上骑过马,在白石拱桥上钓过鱼,在那间耳房里和小丫头躲猫猫……
顾锦朝仅仅是笑,看纪吴氏换了手抱长锁,伸手想把孩子接过来:“还是我抱吧!您抱这么久,手也该酸了。他又长得重……”
纪吴氏却不要顾锦朝接过去,笑道:“没事没事,他才多重点!”亲了亲长锁柔嫩的面颊,问他,“你说是不是啊,你母亲亲还嫌你重呢!”长锁觉得亲得很痒,咯咯地笑。
走了一会儿,顾锦朝跟着纪吴氏回了东跨院。
东跨院外面的几株枣树长得好,挂满了红通通的枣子。纪吴氏让婆子拿杆打了许多下来,洗好后装着青瓷碟里端上来。笑着让顾锦朝尝尝:“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还非要爬到树上自己摘,结果额头都摔破了。把伺候你的嬷嬷吓得不得了。幸好你大舅母拿膏药给你擦,没留下疤。”
顾锦朝下意识摸了摸受伤的地方,早就光洁如新了。
她捡了颗枣子吃,长锁看到母亲拿了枣子,自己也想要。伸着小手就去抓,反正他也没长牙齿……顾锦朝拿了颗让他玩,他努力伸着手把枣子往嘴巴里塞,啃得到处都是口水。
纪吴氏声音低了些:“这次让你过来,也不光是想见见孩子。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上次你让我帮你看着永昌商号,现在我手底下的管事有点发现。”
和永昌商号有关……
顾锦朝立刻起了慎重:“您尽管说就是。”
纪吴氏却先屏退了左右,才继续说,“我早说过他背后有人撑着,却没想到来头这么大。永昌商号的主人胆子也大,他们最重要的货物就是纻丝、罗、绢等物,比别的商号能便宜两成……你可知道这些丝绸是怎么来的吗?”
顾锦朝想起上次罗永平也说过这件事。
纪吴氏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朝廷的织染局?”
顾锦朝点头,这个她自然是知道的。有朝廷官局,一个在南京,一个在京城,都归工部。除此之外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直各府州还设有二十二处地方官局。各地方织染局岁造段匹的原料,为本府州民间交纳的税丝;经费多出自里甲丁田税银。而供役工匠,则是通过匠籍制度强制征发而来,并编入各地织染局的。
“您说永昌商号的事……和织染局有什么关系?”顾锦朝有些不解。
纪吴氏喝了口茶,才慢慢地说:“永昌商号卖的丝绸,就是织染局做出来的东西。”
顾锦朝并不了解其中的内幕,却也知道这很不可能做到。不由皱眉:“织染局做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商号里?”
纪吴氏就叹道:“织染局一贯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除了必须要上供的岁缎,还还额外加量。有些人动歪心思,就勾结了织染局的织造太监,低价买了税丝,用织染局里头服役的匠人来做丝绸。再偷偷卖到外面,所得的利润高得惊人!但是一般商贾是不可能搭上织造太监的。织造太监一般都是司礼监直接派人下来,寻常的官员都只能对这些阉人毕恭毕敬的。”
难怪永昌商号的丝绸,总是比别的商号便宜……
顾锦朝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永昌商号的背后是陈家,陈四爷在管这份家业。难道是陈四爷勾结了司礼监的太监,用税丝和服役的匠人来制丝绸?这样的确能得到巨大的收益……但是织染局本身就是搜刮民脂民膏的所在,这样的官商勾结,对当地百姓来说无疑是灾难。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陈家的声誉恐怕也完了。
纪吴氏又说:“难怪纪家怎么都对付不了永昌商号,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站在永昌商号背后的人,恐怕不下朝廷三品大员,不然也搭不上司礼监太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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