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朝却觉得孙妈妈这个认识很正确,溺爱孩子却害了他们的,她两辈子不知道看了多少。孙氏一个仆妇,看事情虽然有狭隘的地方,但却很正确,很恪守本分。
她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没什么不合适的。”
孙妈妈一时愕然。
采芙这时候却挑竹帘进来了:“夫人,川贝梨子水熬好了。”
锦朝就让采芙用瓷罐把梨子水装起来,她给陈三爷送过去。
她早上隐约听到陈三爷咳嗽了两声,就吩咐熬了梨子水。内阁的事多,他最近忙得很,休息得又少……要是感风寒就麻烦了。
采芙一会儿就端了青瓷缠枝纹的瓷罐过来。备了碗,锦朝带着往书房去。
书房外站着好几个人,有她脸熟的江严、陈义,还有几个戴纶巾穿皂鞋做书生打扮的人,都拱手向她请安,避到了一边的次间里去。江严过来跟她说:“三爷在里头和七少爷说话……”
陈玄青过来了?顾锦朝有点不想进去了。
她虽说是陈玄青的继母。但是陈玄青已经成年了,就避开了住在前院。他不喜欢和顾锦朝请安,顾锦朝正好也不想看到他,最多就是在陈老夫人那里见到了,他喊她一声‘母亲’。
这时候陈三爷的另一个小厮却出来向她行礼:“三老爷请您进去。”
顾锦朝才踏入书房。
陈三爷手背在身后,半靠着书案和陈玄青说话。
陈玄青站得笔直,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赵学士说,整理得还算妥帖。就是汉高祖那卷不够流畅,让我下来再想想。您觉得什么样的说法合适?”
陈彦允沉吟片刻,抬起头问他:“赵学士是张大人的学生,也算是和我关系近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说你汉高祖那卷不够好?”
陈玄青想了想,试探性地说:“汉高祖刘邦,西楚霸王项羽。我有褒有贬……太史公说‘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刘邦的功绩,还是顺应天道的缘故。若非时运不济,项羽岂不是也可登高……”
陈彦允微笑着看他。
陈玄青看出陈彦允不太满意,很快就停下来了,有些疑惑地说:“当时跟着爷爷学《史记》,您曾说过我的论述很好……我看自己写的,也没有觉得不妥的地方。”
陈彦允却看到顾锦朝进来了,直起身招手让她过去。
陈玄青回过头,就看到顾锦朝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正看着他们。
他回过头去,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父亲训他话的样子……他不想让顾锦朝也看到。
锦朝轻声道:“妾身给您送点东西过来,您继续和七少爷说话吧,妾身先退下了。”
说着把食盒放在一旁金丝楠木的四房八仙过海纹桌上。
陈彦允跟她说:“不急,你先等着我。”
他就不再和陈玄青兜圈子,直接指点他道:“汉高祖起于式微,太祖也是。所以在写汉高祖功绩的时候,不可用‘天下所归’的说法。该用《秦楚之际月表序》里这句‘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赵学士是想提点你注意,你用了我说的这句,就不会有错了。”
陈玄青想了一会儿,皱起眉问:“那岂不是太……奉承了?”
陈彦允就说道:“你觉得你还是学堂里的孩子吗?这样的话张口就说。你现在是要学为官。等你在翰林院做几年编修,就要去吏部观政了,虽然父亲在内阁,你要避嫌远调。但以后在官场,你也要学会说话做事才是……”
说罢却低咳了两声。
锦朝就打开食盒,盛了一碗川贝梨子水,拿过去给他。“早上听到您咳嗽,就让人备下了。”
陈彦允接过喝了,茶褐色的梨子水怪甜的,一口饮尽了,心想还不如直接喝药……但又不想浪费了她一番好心。顾锦朝就像兔子一样,小心翼翼的,难得她主动些,他就什么都由着她,哄着她。
有种引诱小鸟到自己掌心啄食的感觉。
他安慰她说:“不碍事的,只是近日太忙了,又没休息好。”
顾锦朝就笑了笑:“您和张首辅说一声,告病假吧。可别累着了。”
陈玄青正想说朝廷大事,父亲深明大义,可不会因为他自己有点小病痛而耽搁。却听到父亲笑着说:“嗯,明天我跟老师说一声,看他会不会让我告假。”
顾锦朝再待下去就不好了,屈身想先退下。陈彦允还和她说了句:“……你要回来的时候,我亲自去接你。陈义会带护卫送你回去,就先在顾家住行。”
顾锦朝觉得不妥当,陈义可是陈三爷贴身的护卫。
她推辞说:“家里也有护院,我带陈护卫去了,您怎么办?”
陈三爷叹了口气:“我求个安心。你可别推辞了”
……陈三爷亲自送顾锦朝出了书房。
陈玄青一直看着搁在桌上的瓷罐。顾锦朝……他心里开始疑惑了,她真的是顾锦朝?
他第一次看到顾锦朝就知道她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海棠春色,浓香袭人。
这样的艳色,他很不喜欢。
他应该是个爱莲之高洁、梅之傲骨的君子。对于牡丹这样的浓色半点无兴趣。所以在觉得顾锦朝空有其表之后,他心里更是不屑她。但是这样的人,怎么父亲就把她当个宝呢?
她给陈曦做的屏风是荷池微风,意境幽远。她待父亲、曦儿这么好……其实应该这么说,顾锦朝待所有人都很好,却独独待他很疏远。好像只当他是个陌生人……
陈玄青还记得她揪着自己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澜姐儿都说你喜欢我的。我送给你的香囊,巴巴绣了一宿……手指头都戳破了!”
顾锦朝伸手指头给他看,眼睁睁等着他安慰。
陈玄青哦了一声,很平静:“劳烦姑娘辛苦了,以后还是别做了。”抓住她的手,一根根从自己的袖子上扳开。她咬着唇,好像真的生气了。等陈玄青去看别的花盏了,她又过来忸怩地说:“唉,我外祖母家的有绿色的菊花,还有蓝色的……”
胡说,怎么会有蓝色的菊花。陈玄青理都不想理她,回头却看到她的手指头拿手帕包起来了,样子十分古怪。她委屈地抱着手吹个不停,陈玄青觉得她实在笨拙,不由得笑了笑。
顾锦朝看到他笑了,更是高兴:“你要是好奇,我就让外祖母送给你!”
陈彦允走进门,看到儿子竟然在出神。就敲了敲桌案:“……要是想明白了,就回去把汉高祖那卷改了吧。我还要和江严商量事情。”
陈玄青要告退了,回头问了他一句:“您真的要告病假吗?是病得严重了吗?”
陈彦允笑了笑:“她明日就回顾家去了,我安慰她的。不过是咳嗽几声而已……有什么不得了的。对了,倒是你回来一次,记得去看看玄新的功课,我看他最近又和陈玄安混起来了。”
陈玄青应诺退下了,江严才走进来。向他拱手道:“三爷,您要当年河盗案的卷宗,恐怕有点麻烦了。”
“怎么了?”陈彦允继续写字,淡淡地问。
江严低声道:“河盗案本就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卷宗很难找。唯一的一份卷宗,在长兴候世子那里。他借阅之后,根本没有放回大理寺中。”
陈彦允抬起头。
第二百三十七章 省亲
今日是六日一朝的时候,叶限穿了一身盘领右衽青袍,银钑花腰带,冠三梁,站在文官列的倒数第二排,后面是大理寺正、太常寺、鸿胪寺的六品官。
他长得好看,神情又漫不经心,身份又是长兴候世子爷,左右侧的官员频频打量他。
叶限看着前方一言不发,他一生中不知道被注目了多少,早习惯了。
要是人家实在盯得久了,他就慢悠悠地转过去,冷冷地和那人对视片刻,人家自然会乖乖转移开视线。
等到下次再碰见别人,还要奚落对方一番。直到他上朝时目不斜视为止。
朱骏安端正地坐在朝上,下面站的是礼部侍郎彭友松,正在说竣修皇陵的事。
除了这样的事,也实在没有什么是能禀报给朱骏安的。真正的权力早被内阁那几个老谋深算的东西给把控了……叶限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第二排穿绯色官服的陈彦允身上。
等到司礼监的太监唱退,朱骏安先离开,才是文武官员从侧门退出。
叶限远远落在人群之后,觉得晒晒太阳也好。
刚下了几阶汉白玉台阶,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世子请留步。”
叶限停下脚步回头,看到陈彦允站着台阶之上,手背着身后,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
叶限笑了笑:“陈阁老找下官何事?天正热着,实在不方便说话。”
陈彦允不动声色道:“既然世子觉得天热,我请世子喝盏茶可好。九春坊有一家茶舍,里头香片茶味道极好。”
叶限不动声色地看着陈彦允,但凡老谋深算之辈,总有地方会露出端倪。请自己喝茶?陈彦允可没这么清闲。他这样的人,要是没有想要的,不可能来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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