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礼道歉?”展宁看他的眼神冰冷,“你是不是搞错了,今天这情形,到底该谁给谁道歉?”
那黑衣男子额头青筋一跳,马鞭指着衣衫偻烂的少年,“这种贱民,抽死也是活该。本公子莫非还要给他道歉不成!”
展宁听得心头怒火升腾,本想与他计较,但听身侧那少女难过地□□了一声,再想想上一世救了这少女那人或许就在附近,她心知此时不是该纠缠的时候,便压了火气,不再理会那男子,吩咐瑛儿扶着人离开。
不料就在她转身之际,那黑衣男子自觉一再受轻视,心中不悦,抬手一鞭就朝展宁抽了过去。
展宁听得身后风声疾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本以为定然要挨上一鞭子,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反倒是那男子惨叫了一声,手中鞭子也坠了地。
展宁奇怪地看过去,只见那黑衣男子手腕上一道血痕刺眼。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展宁极为熟悉的人。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着一袭月白云锦绣袍,长身如玉,黑发如墨,飞眉如刀裁,朗目若星辰,俊朗不可方物。而与他俊朗面容相对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锋锐气息,他只是无声站在那,却让人觉得那是一把出鞘的刀,气质锋锐到斩开了周围的空气。
他是微笑着看着展宁的。
但展宁看着他,却觉得自己嘴里突然泛起了一股血腥气。
她几乎要用尽了所能的力气,才能迫使自己将心中翻江倒海的厌恶与抵触压抑下去,冷静地站在原地。
第八章
睿王严豫。
展宁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将牙关咬得死紧。
她到底还是遇上了。
遇上了这个嚣张而可恨,毁了她上辈子的男人,她上一世躲不开避不过的魔障。
今日在出府之前,她就设想过这场会面。
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来这一趟,可身旁这对少年男女,是她必须来的理由。
而且她既然顶替了哥哥展臻的身份活下来,就注定要进入仕途,那么终究有一天,她仍旧要同对方碰面。
她不可能躲着对方一辈子,躲不过,便只有争到底。
她倒要看看,这一世,严豫是否还能将她拿捏在手心里!
展宁打量严豫的同时,严豫也在打量着她。
身为天家子弟,打小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长大,即便母亲德妃贵为四妃之首,在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父皇也对他十分宠信,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严豫仍然是在看不见的荆棘中长大,对揣摩人的心思自有一套。展宁虽然强压着情绪,但严豫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初见他那一刻,眼中掠过的厌恶与抵触。
她厌恶他。
这样的认知让严豫唇边的笑稍微淡了点。
不过那只有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展宁身边的那对少年男女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回展宁的身上,他朝她淡淡一笑,“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面对严豫的“好心”,展宁虽然很想若无其事地回对方一个笑,可她只是这么远远站着,看着严豫,上一世与严豫相处的那些画面便不可抑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初次见面对方意味深长的笑与饱含掠夺的目光,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与试探,得知她真实身份后如猫捉耗子般的刻意戏耍,以及强迫她留在身边的种种折辱,母亲、兄长的冤仇、自己的尊严与自由……所有她在意的一切,都因为他而失去。
对他,她根本没有办法平常心对待。
彼此对视的目光之间,是漫长的沉默。深知再这么僵持下去,必定会惹得严豫疑心。展宁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在暗地里狠狠掐了掌心一把,借着疼意支撑,她才听见自己尽量平静,却仍显冷硬的声音,“多谢公子刚才出手相助,在下不甚感激。”说着,她指了一旁捂着手腕一脸铁青的黑衣男子,道:“如果公子还愿意帮忙,烦请将这位送去京兆尹府,也烦请公子替他做个闹市纵马、当街行凶的证人。”
那黑衣男子闻言不由怒骂,“谁敢!知不知道本公子是……唔……”
他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严豫手一挥,严豫身后两个贴身侍卫立即上前,动作粗暴地堵了他的嘴,还将他拖了下去。
那黑衣男子一脸怒色,严豫却向展宁笑道:“为公子效劳,在下乐意至极。”
展宁这会心绪稍已平复了一些,不愿在此久留,她语气淡然地同严豫道了谢,只道要赶紧送身边这位少女去医馆,便向严豫告辞离开。
本以为严豫会说点什么,但对方居然好说话地点点头,让她请便。
展宁带着那对少年男女与瑛儿离开,走出好一阵以后,才觉得有些奇怪。
上一世她初见严豫,是殿试三日后的琼林宴上。那一日严豫就对她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一再与她接近。今日她本以为对方会有些纠缠,不料却脱身得如此顺利。
莫非重活这一世,她与严豫的关系,有了大的变数?
展宁心中犯疑,却不知道,在她的身后,严豫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人群里,才收回了视线,皱了眉沉声道:“展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展宁将那对少年男女送到附近医馆,大夫替两人诊治后,发现那少年的确只是皮外伤,他身子骨好,简单用药之后便无大碍。
至于那姑娘,大夫越瞧脸色越差,最后黑着一张脸告诉展宁,这姑娘得了时疫,身子底子又差,施针用药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不过这疫症凶猛,一不留神身边的人都会遭殃染病,他店小命薄,可不敢随意收留这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展宁赶快带着人走。想来若不是看着展宁一身清贵之气,这大夫早让伙计把人撵出去了!
那少年一听,一双眼立马瞪得老大,望着大夫满是怒气,“你是大夫,怎么能够不管病人死活?”
大夫笑得讪讪得,“我开门求财,可这种病症,还是命要紧。我瞧你们这形容,是跟着前段时间北方的流民进城的吧?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这染了病的流民,让官府知道,可没我仁慈……”
少年还要争辩,被展宁拦了下来。
上一世碰巧救了这对姐弟的人不是她,她后来也只是从当事人嘴里简单听过这段经历,并不知其中还有这些曲折。
但她知晓,这年年初,北方幽、并两州雪化之后不久,便爆发了一场瘟疫。两州州民病死无数,不少人背井离乡逃难,这对姐弟也是由此流落进京的。
燕京是京师重地,达官贵人多惜命,对这批可能感染时疫的流民管控极严。这对姐弟也算运气好,居然躲过官兵盘查进了城。这要真被盘查出来,必定会被送到隔离所,到了那种地方,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这大夫会有这般反应并不奇怪,就是瑛儿,听了大夫的话,望向那对少年男女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她看看展宁,又看看那对少年男女,有些犹豫地劝道:“公子,你前些日子重病了一场,这身子才好,千万不能再大意。眼下还是小心些……要不咱们给他们点银子,让他们去别的医馆瞧瞧?”
瑛儿声音虽压得低,但那少年还是听见了。大概是被瑛儿言辞间的避讳刺伤,他对方怒目一瞪,道:“谁想要你们的银子!我不要你们假好心!”
瑛儿被瞪得面上一红,心头有些愧疚,又有些不满。她那话的确有点不好听,可她也不能拿展宁和自己的命开玩笑啊!而且展宁刚刚才救了他们,这少年却出口恶言相向,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不过没等瑛儿辩驳什么,展宁已先一步开了口。
她居高临下看着那少年,目光有些冷,口吻里也带了点嘲讽,“我的丫鬟要给你们银子,就是她的好心,至于收不收留你们,那更是我们的自由。这世上,没有谁有必须帮谁的义务。反倒是你,流落异乡,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可以依仗之物,却还这般傲气。若不是你姐姐护着,只怕你连燕京城门都进不了吧?如今你姐姐命在旦夕,你还留着你那点可笑的骨气,是真的想救她吗?我看你是想害死她。”
“你说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想害死姐姐……”
那少年性子倔强,平日从不肯低头,此刻被展宁讥讽得浑身血气上涌,张口就要反驳。可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听身边姑娘难过地呻吟了几声。他脸色不由一变,再抬头对上展宁清冷的目光,看着对方眼中的责备之意,又反思自己的处境,他后面的话越发没底气起来。到最后,他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阵,突然嘭地一声朝展宁跪了下去,一张脸憋得通红,语气也因为难堪而显得艰涩,“刚才是我的态度不对,请你帮忙救救我姐姐,只要你能救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当真?要知道,你能帮我做的,我或许并不需要。”
展宁的话语中仍有为难之意,那少年的脾气并不是好的,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展宁的目光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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