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惠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满月跪着,林简站在她面前三步的距离。任由黄沙卷起,尘土飞扬,寒风萧瑟,凉彻心扉。
满月坚持,林简就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林简不动,谁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场面僵持的令人揪心。
“你打断跪到天亮?打算跪到朕开口承认什么吗?在你令狐满月眼里,这次的事情跟朕有关,是不是?”
终究还是林简先开口,他拗不过她,亦放心不下她。
“我只看证据,夫君是我的夫君,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可以为我付出一切失去一切的人。我要为他查清真相!在此之前,我不会针对皇上。”
“他为你付出的——比得上朕吗?”
林简也不顾其他人都在场,一开口,声音凌厉之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落寞心酸。
满月摇摇头。
“你知道就好!”
林简自嘲的笑笑。
“朕知道,不答应你,你会一直跪着。你也知道,朕舍不得,也见不得你这样。你还记得吧,很早的时候,朕还是太子,就曾说过,你令狐满月在朕这里,想做任何事,想说任何话,都可以。就算是天塌了,朕给你撑着。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唯独对你,朕永远——永远也狠不下心来。”
林简再次向前走了一步。
他为她挡下迎面而来的飞尘黄沙。
她始终忍着泪,不哭,也不闹。
仿佛出事的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从林简踏出这一步开始,张秀惠的心再次跌到了谷底。说不出是麻木还是释然,就仿佛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上一世亏欠这一世苦苦追逐的林简,与她再无任何关系了。
林简背对着众人,俯身,出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满月。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她发间那一抹银白色犹如从天而降。
他抬手想要触摸那一缕白发,却被她侧头躲开。
“满月谢皇上。”
无需他开口确认什么,满月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她转身往回走,背影坚强。
这一刻,林简有一种要与她永别的可怕预感。
“令狐满月!朕命令你——”
后面的话,被风卷落入腹中,苦涩难言。
君临天下又如何?在感情上同样可怜的连市井百姓都不如。
房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黄沙迷了眼,犹如遮天蔽日一般,模糊一片。
——
万景次年,柔怀王病逝。追封曜王双王封号。
万景三年,张秀惠生下皇次子,取名林清。
万景三年,冬,皇后赫尔若病逝,生前膝下无子。宫中传言,皇后身患隐疾,不能生育,故郁郁而终。
赫尔若病逝第二月,西域王悲愤难平,即联合北辽意欲攻打京都,一时之间,天朝京都外狼烟四起,战火连天,常年不息。
万景四年,冬,赫尔若病逝一年之后,林简立张秀惠为皇后,同年年底,东洛进献白美人甚得林简欢心,晋封白贵妃。
——
万景四年,冬,春节刚过
京郊别院
“娘亲!娘亲!你看爹爹又不听话了,说好了今儿一早就起床陪我的,可爹爹还在睡着。娘,你去说说爹爹啦。”稚嫩好听的童音自身后传来,一抹清幽蓝衣的身影蓦然转身,眉目之间清秀灵动仍在,却多了醇熟优雅的韵味,尤其是在面对女童撒娇时的柔暖爱意,更添浓浓温情。
“你爹爹不听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都三年多了,我的淇源都快三岁了,他还是每天睡着。真应该打他屁股把他打醒。”
一身湖水蓝长裙的满月自花丛中走出,一边说着,一边伸开手臂将眉目清秀英挺的女娃抱在怀里,眉眼之间尽是慈祥宠爱。
“娘,魏叔叔说爹地那是生病了。病人很可怜的,淇源咳嗽的时候娘亲都抱着淇源坐了一晚上也不睡,娘亲都没说淇源呢!”
女娃娃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黏腻的将面颊在满月身前磨蹭着,像极了林冬曜的精致五官让满月微微恍惚。
“淇源是淇源,你爹地是你爹地。总之他睡了这么久,就是该打!不过——看在淇源这么乖的份上,娘亲勉强可以原谅他这一次。要是明天他还不醒来的话,娘亲真要打他咯?”
满月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淇源穿过花丛朝卧房走去。
一路走来,嫩芽绽放在枝头,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算算时辰,已是过了三年半光景。
林冬曜当天并没有死,将林简关在房外之后,她跟魏枫就带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林冬曜从丞相府的密道离开了。
虽然未见着林冬曜的尸体,但林简也应该明白,自古以来,在乌金匕首之下,尚无生还者。
林冬曜却是命不该绝,之前魏枫对他用药过猛,却是与乌金匕首的寒毒性质相冲,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醒过来。
满月一直埋怨他,从受伤到昏迷一直没跟她说过哪怕一个字。
到他们的女儿出生,到女儿现在快三岁了,他也没有醒来。
淇源从会说话开始就知道爹爹生病睡着,不能说话,不能陪她玩耍,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娘亲一个人打理着,虽然也有隐秀姑姑和铁英姑姑陪着她,可她却终究是好奇爹爹何时能醒来?
每当淇源不听话的时候,满月就会告诉她,等她爹爹醒了,会将她不乖的事情告诉爹爹,这一招很奏效,淇源自尊心很强,自然不想在爹爹那里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所以每每都乖乖吃饭睡觉。
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满月最好的恩赐。
是她和林冬曜生命的延续。
抱着淇源回了房间,淇源立刻从她怀里跳下来,蹦跳着跑到床边,短短的胳膊支撑着大脑袋,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男人。
“爹爹,娘亲说你昨天托梦给她,你今天会醒。你怎么又说话不算话了?哼!爹爹是个大骗子!”
淇源刚刚还不许满月打林冬曜屁股,可是在见了他之后,还是不满的使起了小性子。
淇源是敏感且聪颖的性子,嘴上不说,心里头却始终不解,为何她的爹爹生病到都不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为何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离开过这个别院。
☆、562 等他
雕花大床上,曾经熟悉的面容的苍白憔悴,双眸紧闭,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与这个世界的关联。
如此对望,满月过了三年六个月。
淇源小小的身子赖在床边不走,肉呼呼的小手抬起来,调皮的在林冬曜鼻梁上画着圈圈,一边画着一边撅起嘴巴不满的嘟囔着,
“爹爹是大赖皮,爹爹不守信用。等爹爹醒了淇源打爹爹屁股。狠狠地打。”淇源也委屈,为什么从来只有她跟爹爹说话,爹爹却不理她。
此情此景,从这一年来,淇源开始学着说话,满月每天都能看到。
满月走过去,静静坐在床边。执起他的手握在手心。
“林冬曜,魏枫说你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可能是季节交替的原因,也可能是你的身体真的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了。东曜,虽然你不能开口说话,但也陪了我和淇源三年。三年前,我生淇源的时候那么危险,连魏枫都说我是一只脚迈进了棺材,可我终究还是挺过来了。你也是,不能放弃了我和淇源。
淇源很乖很聪明,从学会说话开始,每天都会在你这里喊上几百遍的爹爹,你要是听到了,就早点醒来,别让女儿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了。”
这些话,满月每天都会说上几遍,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别院花开花谢了三载光景,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更不曾醒来。
他不醒来,她跟淇源就会一直守着他,尽量不移动他,让他最好的休息。她们会一直等着他。
“淇源,你爹爹又不乖了一天,所以淇源更要懂事听话。你爹爹不听话总是睡着,娘亲已经不开心了,那淇源是不是要逗娘亲开心?”
满月笑了笑,分散淇源注意力。
其实也是借着淇源来分散自己的痛苦。
“娘亲,淇源念波若波罗密多心经给娘亲听。”
淇源咯咯一笑,虽然还不到三岁,却学会了很多儿歌和诗词。
尤其是经文,更是淇源最喜欢的。
“好。”
满月点点头,安静的看着淇源。
庄重经文,朗朗童音,在这一刻,洗涤心灵,万物永生。
沉睡中的林冬曜,盖在被子下的左手无名指微微动了动,但动作轻微,又是在被子下面,满月和淇源都没看到。
——
满月和淇源陪了林冬曜很长时间,正准备离开,魏枫却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见着满月,顾不上喘息一下,就着急开口道,
“我今天在药庐里面炼丹过了时辰,这还没给他号脉呢!满月你等一会,我先给他号脉。”
魏枫说着,着急三火的就跑到了床边。
自从林冬曜昏迷以来,魏枫性情大变。不再是之前那般不紧不慢儒雅内敛的性子,而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做任何事都失去了往日的自信,总要反复确认很多遍才会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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