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爱陪年轻姑娘们闹腾,那些个和她同龄的太妃们被安置在一处养老,平素也不到她跟前碍眼,这样的场合更是来不得。她坐了会儿就说乏了,起身要回慈安宫去。淑妃略犹豫了下,回神看了眼上座的皇帝,见金福给他添了酒,他饮了几杯,桌上炙好的鹿肉没动几块,只顾着手执白玉似得酒杯把玩,面上的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丝毫端倪。
乍看之下,年轻俊逸的帝王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心情不错,但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望去,那熟悉的眉眼却透出淡淡的漠然,陡然觉得那人像远在天边似得,触碰不得。一晚上,他没朝她多看一眼,这人还是那个待她柔情蜜意的表哥吗?还是男人变心都这样快?淑妃叹了口气,还是扶着谢太后离去了。娘亲说过,只要太后还在,定会扶持她做皇后,为着御座上的男人,她吃了多少苦,该她的,总是她的。
太后走了,萧慎没有久待,他其实早就腻烦了,拿起桌上的酒壶往金福公公的怀里一放,甩了甩袖子,直接道:“回宫!”
金福公公苦着脸,两手捧着酒壶,悄悄瞅了眼谢锦言,她低着头正捂嘴偷笑。
正主都走了,剩下的人也意兴阑珊起来,各自打了声招呼也就散了,她们倒还算尽兴而归。
许昭仪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轿,姿态摆得高高的,柳昭然几度想和她搭话她都只做没听见。她没怎么吃酒,萧慎离了席就派身边的宫女去打听皇上是去哪了。
走了一段那宫女回来复命,“娘娘,皇上的御辇往玉华宫的方向去了。”
许昭仪闻言面上倒没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尔后放下帘子。就这样回到自个寝宫,她一句话也没和柳昭然说,浑像忘了这号人似得。
就是柳昭然的贴身宫女也腆着脸小声问:“主子,还跟着进去吗?”
“去!为何不去?”柳昭然咬住下唇,“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不差这一星半点。”如今父兄还没谋得实差,上下打点却已花了不少银子,那点俸禄都快养不起一大家子人了,娘亲递个信只会哭穷。许昭仪娘家如日中天,人又清高得紧,对她的态度是越发不好了。既然家里靠不住,她只得自己筹谋。
夜风吹过,雪花点在脸上,透骨的凉。手炉早没热乎气了,握在手中活像一块冰,柳昭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望了望眼前这华美的宫殿,心头冷笑,且等着瞧吧。
谢锦言才解下斗篷踱步进了内室,就听见萧慎似笑非笑的声音:“金福!”
“小的在!”金福公公平常不跟着进内室,今天却杵在萧慎跟前中规中矩地站着。
“还不快把温好的酒给昭容尝尝。”萧慎笑睇着他,“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了。”
谢锦言可不怵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很,坐到他对面,举手把递过来的酒杯挡了,笑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是我使唤金福公公给换的白水了,你要怪便怪我好了。”瞧金福公公被他吓唬的,胖脸上汗淋淋的,端是可怜。
“没想到锦言吩咐下去,我身边的内侍没问我一声便敢自作主张了。”萧慎手指轻扣炕桌,“以后可万不敢得罪昭容娘娘,不然连酒也喝不得了。”
他这话别有意味,金福胸口噗噗的跳,就要跪下表忠心,却听谢锦言捂嘴笑道:“说的我有三头六臂一样,我要真有那本事,你吃什么喝什么都能给管了。”纤纤细指点了点他,一想到席上别人喝酒他却饮着淡而无味的白水,偏偏还要装作品尝佳酿的神情来便止不住好笑,“天天给你灌一碗*汤,让你什么都听我的。”
萧慎端着冷脸只会让人家笑得更欢快,简直拿她毫无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不为例,下去吧。”
这话是对金福说的,换酒的事就不追究了。金福掀开帘子到了外面,整个人险些瘫软下来。总算是没出纰漏,今这事何尝不是他冒险做的一个试探,测测谢昭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反正只是换酒不是下毒,皇上即使不高兴也不会对身怀六甲的昭容发作。而昭容自会为他求情说好话,讨好了皇上的心尖尖,总管之位只会坐得更稳当。
得禄这个二总管,还妄想翻身?没半点眼力界,也不垫垫自己的斤两。
禁宫里的太监公公,还有谁会比他更了解陛下的呢?
软榻上谢锦言乐了一会儿没再笑下去,走到萧慎身边,去拉他的袖子,“阿慎可别恼我。”
她这样也不是真心实意来服软的,但萧慎就喜欢她对自己亲厚,哪对她生得气来,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不给我灌*汤了?”
“说笑罢了,不能当真。”谢锦言把他受伤的那只手臂搭在腿上,撩开袖子又看了看,见没再渗出血,松了口气。闹归闹,她还是记挂他的伤的。“还痛不痛?”
他一下把她揽到怀里,舔了舔她白净的耳垂,轻声道:“锦言不必灌*汤已经将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小两口腻歪一阵,萧慎到底旅途劳累,烛火通亮,他却泛起困来,两人相携睡下,谢锦言低语道:“你好好躺着,别又伸出手来抱着我。”
萧慎不乐意,先不说只是皮外伤,他还有一只手好好的,一点事没有,怎不能靠着她入睡了?
谢锦言主动往他身边凑近,伸出手去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换我抱着你睡。”
“……嗯。”他低低笑着应了一声,亲吻她的额头。
第二天一早,萧慎照旧天不亮去上早朝,太后那昨晚交代她要歇两天,众妃不用过去请安,谢锦言便多睡了会儿。醒来时,天光大亮,外头没下雪,天气还不错的模样。小莫渊已经闹了一早晨了,伺候他的宫女不敢打扰主子休息,怎也哄不好孩子,好不容易挨到谢锦言起身,忙不迭把人抱了过来。
“姨姨,我要回家。”莫渊见着谢锦言倒不哭了,只捏了捏衣角,一脸的委屈。
谢锦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渊哥儿不吃糕点了?”
听见有好吃的,小吃货明显犹豫了下,才抽抽搭搭回道:“回家看娘亲,糕糕下次吃。”周围都是陌生人,除了姨姨谁也不认识,早晨都是奶娘唤他起床,住大屋子的新鲜劲过了,小东西也觉得害怕了。
“好孩子。”谢锦言笑了,问过伺候的宫女小侄子还没吃过朝食,叫了甜粥,哄着他吃下才派人送他出宫。也不好叫侄儿白来一趟,从盒里挑个赤金的长命锁挂在他脖子上。
好不容易得了清净,谢锦言才想起问云嬷嬷:“红绣呢?从昨个回来就没见着她。”先前答应冬至送红绣回谢家住两天,她惦记着这事,不愿失信于人。
库里的钥匙都是红绣掌管,今儿却是云嬷嬷亲自去开锁的。
“老奴把红绣那小蹄子挪到偏殿养病去了。”云嬷嬷肃容道,“老奴识人不清,险些害了娘娘。红绣心术不正,竟在她给娘娘做的衣服添了害人的东西!”
谢锦言吃用的东西都是层层勘验过的,屋子里不熏香,容易磕磕碰碰的家具也收了起来,再小心不过了。
红绣给谢锦言做那件百花裙,针脚密密麻麻,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才完成。谢锦言见了就喜欢,只等同花色的谢做好了一块穿。云嬷嬷翻看的时候,却发现那衣裳上面有淡淡的香气……
“可查清楚了?别冤枉了好人。”谢锦言放下手上的茶盅,很是吃惊。
“错不了。”云嬷嬷摇摇头,她可是后怕得紧,她一向把红绣当自己人,这次细查,却发现红绣最近做的衣裳帕子,用的都是药物熏染过的丝线,幸好日子浅,没酿出大祸来。“老奴把此事按下,想揪出指使这贱婢的幕后主使,谁知她嘴硬得很,死活不肯招供。”
“抹衣裳那药是个什么作用?”谢锦言冷静下来,也觉得骨头发凉。
“长久侵之,可致产妇早产血崩。”红绣和碧绮是云嬷嬷亲自过眼挑的,现在她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娘娘待她们亲厚,不声不响却养出了个白眼狼。”
映雪机灵,眼里都是事,红绣与外人过往丛密,也是她向云嬷嬷告的状,“启禀娘娘,玉华宫外那片地本不该咱们主殿的人管,奴婢却瞧见红绣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好几次躲在一块说话。有一回儿奴婢当面撞上了,红绣还吓得一跳,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说到最后,映雪还不忘表了表忠心。谢锦言勉励她几句,把她打发出去,回过头来便对云嬷嬷道:“让碧绮亲自去问,若红绣还是不招,就把她送到尚宫局听候发落。”
进了尚宫局的牢门,即使无罪也得脱层皮,更何况这样罪证确凿的宫女。
碧绮欢喜地回来,不想受了这晴天霹雳。红绣比她年长,性情温和,她一向看作亲姐姐似得人,怎会做下谋害主子的事?她不愿相信,但云嬷嬷神情冷冷的,眼神比外头的冰渣子还凉,只让她去问话。
跨进了偏殿的大门,碧绮还恍恍惚惚的。
红绣比她还恍惚,对外面的动静没有丝毫反应,只听见是碧绮的声音才木然地抬起头,自从云嬷嬷查出下药之事,她被关到这间暗室,已经三天没进过食了,嘴唇干裂,手脚被冻得都快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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