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工出细活,鞋子奴婢会慢慢做的。”红绣恭顺地垂着头,瞅着谢锦言鞋头缀着的明珠,一闪一闪的,分外好看,她抿紧了嘴。
冬至是大节日,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王侯将相,这天都是要祭祖的,前朝皇帝还要祭天,到了如今祭天仪式已经渐渐废弃,但到太庙拜祭每年是不间断的。
能和皇帝同去的只有正宫,皇后未立,这次约莫是太后和萧慎同去了。谢锦言身子不便,只能留在玉华宫了。她倒把这天想象成放假的日子,期待得很。
萧慎见她提起来没一点不舍,还刮她鼻子,道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不过一两日工夫,我与阿慎有一辈子要过呢,不差这一两天。”谢锦言渐渐学会如何应对萧慎,一句话又把他哄高兴了,
若说开始她还对萧慎有几分拘谨,时日久了,对着同床共枕、温柔体贴的丈夫,不知不觉她就把生疏丢开了。
日子过得太顺,谢锦言却觉得宫里的气氛诡异,平静得让人心慌。尤其是见到那些名义上属于阿慎的女人们,一个个比谁都安份,就连淑妃和谢昭仪也没再针锋相对,彼此客客气气的,违和感太强了。谢锦言叹了口气,要是阿慎不是皇帝,倒少了许多框框条条。她边想着边把千层酥对撕开,挑了最外层酥软的一层皮来吃。
映雪有心凑趣,“目下皇上不在,娘娘只把皮吃了,馅就赏给婢子如何?”
谢锦言有几分不好意思。映雪顺杆子往上爬,笑着轻拍自己的脸,“瞧我这张嘴,竟拿自己与陛下相提并论了,着实不该。”
“得了得了,嘴馋了直说,都赏给你们。”谢锦言摇摇头。
天凉下来,夏日里生机勃勃的寒竹轩终于符合了自己的名字,百花凋敝,东风瑟瑟。
惠敏皱眉看了看枯萎的一盆兰草,转头进了母亲的禅房。宫女忙进去通禀小主子回来,过了一会儿良太妃才从里头出来。她刚念完一段经,心境平和得很,见女儿神情不虞,只是温和一笑,引她到了暖阁坐下。屋里点的是安心凝神的檀香,如此吃了一盏茶,惠敏神情有所放松,良太妃才殷切问道:“如何?今天你与谢昭容说了没?”
“母妃!”惠敏颦眉,“你让我说的那些话太羞人,我是说不出口。”
良太妃略有些失望,却没勉强,温和道:“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知道羞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过是请谢昭容帮你到皇上那里说和婚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母妃~你说的那些人,我影子都没见过,只知道是偏僻地方出来的,即便是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小了些,但也不至于非要让我嫁过去。”惠敏不情不愿,放着太后挑的名门之后不要,偏去杂七杂八的小地方,说出去,不是丢死人。
“敏儿,母妃岂会害你?那些人选都是我托你秋蝉姑姑细细打听过,文采人品堪与你相配。”良太妃耐着性子劝道。“要不?让母妃亲自去玉华宫和谢昭容说?”
惠敏却不领情,她虽对自己的婚事从来没多少期望,亦不愿屈就,委身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她也有身为公主的骄傲。母妃怎就不明白?“秋蝉不过深宫中的一个宫女,在寒竹轩这点大的地方说说话,她能去哪里打听?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足采信。”
“去哪听来的你就别管了,总之这些消息千真万确。”良太妃含糊过去,瞧着惠敏气嘟嘟的样子,心里又怜又哀,不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起来,“不是母妃不想你选个出彩的郎君,实在是我娘家无靠,你嫁到京中勋贵,身后无人撑腰,也是去伏低做小。”千宠万宠长大的女儿,怎舍得她去看人眼色,“选些门第低一等的,凭着公主身份,到了夫家才无人敢小觑你。”
“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他最疼我了。在父皇临终前,太后亲口答应要善待于我。”惠敏认真地辩解,“从小到大,您都是这么说的。虽然慈安宫那位不喜欢我,但为了她的好名声,从不曾亏待我。就是她的亲侄女进了宫,对我亦是相让。我就不信谁敢欺负我……”
“傻丫头,你不懂,京城虽然繁华,但不是什么好地方,豪门大族里面,肮脏的事情,你怎么想得到呢?”良太妃眼圈一红,她一心想把女儿教成进度有度的大家闺秀,但她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便让宫里的嬷嬷教导,怎知教来教去,女儿的性子越养越跋扈。本性虽好,但性子直爽,单纯得简直不像是这宫里长起来的。
过往的事情便是她造了孽,但女儿是无辜的,“敏儿,就当母妃求你,这次就听母妃的话,乖乖嫁去外地,好不好?”
良太妃的语气柔和下来,如泣如诉,惠敏再也端不住,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解,相依为命的母亲为何要把自己远远推开。她扑倒良太妃怀里,撒娇道:“娘,女儿不想离开您,我走了,你一个人念佛种花多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良太妃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女儿能离了这泥潭,她就是立即死了,也是甘愿的。这么多年,她的日子本就是捡来的。
如当年宠冠后宫的丽美人,早早地香消玉殒,清清白白的去了,亦是好事。
惠敏第二天到底支支吾吾把想嫁到岭南一带的话给谢锦言说了。
“我说她这么多天,欲言又止的。”谢锦言笑道,“岭南?那是什么地方?”
贤妃正巧也在,笑吟吟地道:“听说是个民风彪悍之地,妇道人家一样抛头露面,在外头跑生意地都有。”
“哦,那却不错。”谢锦言点头。
云华从宫外回来,听见里头的说笑声,拉了守门打帘子的乐儿悄声问道:“屋里的是谁?”
乐儿黑白分明的大眼转了转,她们新提拨上来的四个小宫女,便是云华亲自挑的,送到云嬷嬷面前过了目,才混到近身伺候的资格,因此她对云华有些怕,乖乖地答了:“是贤妃娘娘。”
“又是贤妃娘娘,她最近常来吗?”云华问道。
乐儿点了点头,怯生生地望着她。
“你得了娘娘的亲睐留在身边,走出去也代表玉华宫的脸面,别一副小家子气。”云华低声喝道。
乐儿受教,对她福了一下,继续当差去了。
云华凝神想了会儿事情,直到贤妃从暖阁出来,她才命人通传,进去向谢锦言问安。
“禀娘娘,咱们这新置的冬衣都发了下去,各处的煤炭亦补齐来了。”云华照例说起了各处的份例,“娘娘可要过目?”
“这些事你和云嬷嬷拿出注意就好。”谢锦言不耐烦去对那些数字,刚才她和贤妃的话题还没说尽,此时看了看云华,忽然道,“云华今年已是双十年华了吧?”
云华的声音低下去,“回娘娘,奴婢二十五。”
“正好是出宫嫁人的岁数了。”谢锦言道。云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如果此时出宫,她人又聪明能干,或许能择一佳婿也说不定。
云华心里一惊,急急道:“娘娘说笑了,奴婢的身份……是出不得宫的。”她是犯官之女,和普通宫女自然不一样。
“这却不难,我想法子为你换了户籍,让你做回良家女子。”谢锦言道。
“娘娘今日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奴婢在宫中女官做的好好的,并无出宫之意。”云华屈膝一福道。
谢锦言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勉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出宫与否,端看云华自己的想法。“惠敏想让我帮忙说项,使她嫁个岭南一带的世家子弟,我正看单子发愁呢。”
“岭南?”云华讶异,“那地方荒芜贫瘠,多是彪悍的蛮族杂居,自古便是流放之地,公主怎么会想嫁到那去?”
流放之地?谢锦言吃了一惊,她本以为这是个小忙,现在看来,却是不好相帮了。
云华打起圆场:“太后娘娘做媒的本事不差,公主小孩心性思虑过了,娘娘可不要真信了她去。”
这件事被她定性为一桩玩笑,谢锦言不再提及,而是好奇道:“太后她老人家以前还为谁做过媒?”先皇只有两位公主,其中一位几年前就疫了。难道谢太后还给宗室指过婚?
“历来为伺候太后娘娘的贴身大宫女,皆是不满二十五就被她发嫁了。”云华笑着道。“嫁的人选虽不显赫,却是军中顶顶好的好儿郎。说来令人羡慕,太后慧眼,挑中的都是有前途的郎君,过了些年升了职,宫女也改头换面做起来管家太太,穿得平头正脸,到了年尾常常进宫陪伴太后叙旧说话。”
谢锦言回想起这位姑母的眼神,可不像是这么热心的人啊。
“听说一位叫灵犀的,最得太后娘娘喜爱,她也最有造化,夫君在禁军中做了宿卫的头目,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云华继续道。
宿卫在宫禁中值宿,负责皇帝的安全,谢锦言脑中模糊闪过一个念头,她的笑容淡了下来,“宿卫的职衔还算不得将军呢。”
“奴婢不熟悉这些,让娘娘见笑了。”云华躬身认错。
“明天你随我去向太后请安吧。”谢锦言盯着她,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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