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锦心中越是忐忑紧张,跟着人一直来到太皇太后身前,背对她的人缓缓地转过身子。
太皇太后未曾开口,她身旁的老妇上前将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举起来,青瓷杯纹,玉白如羊脂,握在五指间,优雅地导入茶壶里的清香茶水,一杯很快就放到她眼前。
“请用。”老妇的声音有一丝低沉的沙哑,她淡淡的目光掠过秀锦略显得局促的脸蛋上,不过一眨眼功夫就挪开了去,老妇重新回到太皇太后身侧,胸膛微挺,分明年迈垂老的身躯却能够挺直起来,仪态优雅中带着一抹贵气,同身旁的太皇太后倒真是相映成辉。
秀锦心想果然不愧是太皇太后身边之人,就是不一样啊。
秀锦这会儿压根不渴,忐忑地伸手接过后只在唇边小心碰触了一下后,她放下茶杯,抬起头来看向正对面的太皇太后。
炎热的酷暑,四周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不甘示弱地喧嚣不停。
心,难以静下来,宛若一块沉重的石头积压着。
太皇太后没开口,而老人家的脸上表情算不得严肃,和身边老妇淡漠平静的神态不同,她的眼中蕴含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情感。
秀锦这样的脑筋是猜不透的,因此她只能等着,等着看眼前人究竟打算怎么样。
然后直到漫长一段静谧时光悄然而逝,对头的人都没说话,秀锦就有些憋不住胸口的一股欲要发言的劲头,这样的大热天,多呆几秒都会叫人受不住,但躺在长椅上的老人家却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没有大堂上时的肃穆冷酷,亦没有一丝想要为难秀锦的意思,就只是将人给安安好好地圈在这笼子里,好吃好喝供养,就是没打算让她离开这龙子。
秀锦着实是迷惑不解,搞不拎清太皇太后想要干什么,就这么等着,迟迟未有表示,这要她等到猴年马月?
皇宫里的人个个都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秀锦由身至心都累得慌,待她下定决心要先声夺人时,偏生对头的人就起初的紧张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化,秀锦眼见这情形,太皇太后恐怕是不准备先开口,她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就想着干脆她就鼓起勇气先打破这僵局罢,哪知道总有这样巧合的时候,她的嘴刚刚张开一道缝隙,对头的人偏偏就出了声,就像是专门盯着她,等着她一张口就截断似的。
“会些什么?”
声音微凉,语气淡薄。
秀锦一下就愣住了,会些什么?
她思索起来,太皇太后这是在问自己擅长什么吗?秀锦感到一阵犯难,她努力地想了想,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一技之长,她被这个问题迅速给困住了,脸蛋五官逐渐地拧成麻花绳,明显是回答不出来。
尤姑姑在一旁瞧得心焦,同时也暗暗揣摩太皇太后问这话的含义。
这兰秀锦显然一看就什么都不会,但凡太皇太后有心,这种事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调查出来的,何至于将人拖过来特意来问?尤姑姑真是猜不透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思,可她更不能看着兰秀锦就这么继续沉默下去,万一人就在她手里出了什么问题……
尤姑姑这边心思飞快旋转,而秀锦这边已经理清思路,她不能昧着良心说会点什么,因为琴棋书画她确实是一样都不通,但秀锦又不能干净利索抛出个什么都不会,说出这种话那还不被太皇太后给彻底难看了?秀锦想了良久,终于从自身上察觉到一点。
她顺顺气,将胸腔内的气息沉静下来,挺起头平视太皇太后,一字一字,慢慢地道:“秀锦……会料理。”
本来秀锦想说做饭,但想想不太雅观,就改成了料理。
她左思右想,终于还是从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么个闪光的优点。
大家闺秀会的那些风雅的她不成,那通俗点劳力的她还是能沾上点边的。而且秀锦本身就对饮食方面格外有爱,打小喜欢钻研美食佳肴,故此才学会了这样一门手艺,这么想来,秀锦突然颇感成就,好歹……她不是个一无是处之人啊……
太皇太后听了秀锦的话,愣住了。
她目光定定地凝在秀锦认真诚挚的面孔上,看了半晌,忽地就抑制不住般地高声笑起来,她身旁的老妇倒是目光淡淡地又多瞧了秀锦一眼,便收回眼神,待太皇太后笑罢后,则弯下腰来,用手轻轻地抚着老人家的背部。
年纪大了,这样的大举动多少是有点吃不消。
太皇太后顺会儿气,眼睛才回转到秀锦面上,她唇角笑意犹在,倒是神态悠闲放松许多,慢腾腾地道:“你是被封了贵妃,又不是要去做宫女,你还想去司膳房跑腿不成?”说着太皇太后像是有些不能了解般再度看了秀锦两眼,遂发出一声长长叹息,“这老实性格,也不知能不能长久……”
秀锦略感忐忑,她心中想的是,不是大家都说要管住男人就要先征服他的胃吗?
她就觉着,这还是能算得上是一门手艺吧……
而尤姑姑一旁听了太皇太后的话,顿时是茅塞顿开,明白了太皇太后究竟想要问的是什么。
看来小主是全不明白太皇太后所问之意,太皇太后哪里是真要知晓她擅长什么,还不就是考验她是否能够适应这皇宫中人为人处事的做派。往后里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将会更多,小主这样老实巴交,心思都不会多转几下的性子,的的确确,就如太皇太后所言,难以长久啊……
尤姑姑又在一旁开始头疼了。
秀锦懵头懵脑,一副半知不解的模样。
就在局面再度有即将陷入沉静的趋势,远远传来一声太监高亢嘹亮的嗓音宣道:“皇上驾到——”
☆、第二十八章
“皇上驾到”四个字就这么突兀地闯进秀锦的耳朵里,秀锦整个人先是一怔,随后对他的那一股从骨子里仿佛天生带出来的恐惧感立马曦遍全身,前有太皇太后压阵,后有恶鬼步步紧逼,秀锦浑身瑟瑟发抖。
远处的男人倒一副惬意姿态,或是说他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非常好,那眉目间的温度不再阴凉如寒霜冰雪,总透着令人胆寒之气,而今乍看仿佛被一圈神秘的光晕笼罩其中,颇为清闲悠哉。
但即便男人已是卸下全身武器,秀锦在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时,仍是禁不住心口一阵发颤。
灰黑色的瞳孔于日光的熏染下显得十分朦胧,赤金色灿烂的光辉将他的瞳孔衬托得很是迷人勾人,他的眉梢微微上翘,一直待走到秀锦面前,冲她露出灿若春花的笑颜,把秀锦这颗噗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给震得越发不能自控。
生得太好看的人稍微给一点好脸色瞧,就总是让人忍不住就沉陷下去。
秀锦有一瞬的恍惚,但心底里对男人的恐惧迅速又压过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和倾慕。
她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来对着男人,小声地说了句皇上吉祥,随后也没敢坐下来,立在原地,倒是他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坐下吧。”
秀锦听到男人的话,这才坐回原位。
男人的到来,让场面的局势立马就陷入一种颇为微妙的氛围之中。
他坐的位置离秀锦很近,但凡他想要伸手,很轻松就能把秀锦的臂弯给捉住,而秀锦唯唯诺诺地耸着肩膀,也不敢在这两尊大佛面前有丝毫松懈分心。
她直觉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会让她这一根本就飘摇不定的秧苗瞬间被吞没殆尽,一点不剩。
至于三人中最有辈分的太皇太后,除了男人刚进场时还露出那么丁点玩味的思索态度外,反而当人真正坐下来后,脸上就得表情就恢复成和适才一般的悠然闲淡了,她眼角的纹理在笑的时候很明显地曝露出她的年龄,曾几何时也是韶华动人的老人家即便如今老去仍十分优雅,天生高人一等的气场却并不显得突兀,她注视着右侧小口嘬茶的人,眼中闪过淡淡一抹无奈之色,遂道:“皇上怎么会过来,怎不派人支会哀家一声?”
“这样才能给皇祖母一个惊喜不是?”他回答地行云流水,面上的笑容浅浅淡淡,连语声都如静水流觞般潺潺而过,让人很难不对他印象加好。
可曾见识过男人阴暗沉冷的一面的秀锦,却觉着他和太皇太后间的关系,就连她一个外人,都觉得气氛诡异古怪。
传闻里说太皇太后是极为宠爱当年这位二皇子,如今已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但是就秀锦看来,这私底下的相处,并不似传闻所言,太皇太后和皇上之间是亲密无间,毫无隔阂芥蒂。不过秀锦倒觉得,之前在大堂里看太皇太后对太后的态度,确实是有母爱光辉的一面,因此秀锦更是不太明白了……
她越想不通,就越想要使劲地想通,这后宫之内有太多是秀锦不明白的,但秀锦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努力,要一步步地把自己身上的缺陷改善过来,不能总一味的天真无知下去……这样,不仅辜负了大姐姐等人的重托,还会让尤姑姑的一番教导白白浪费。
秀锦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后宫内要懂得察言观色,少说不一定会错,多说那就难免会漏嘴惹来大祸,秀锦心中想着,暗自点头赞赏自己的观点,心境反倒是慢慢地平静下来,心跳亦不再是刚才那般狂跳不止。
这边男人的话说完没多久,太皇太后露出一抹微笑,她对她这孙儿的态度着实是让人觉着诡异,看似是纵容宠溺的,但有时又总透露出一种让人很是费解的情感在里头,秀锦这回真是观察入微,连一点点的眉头挑动,甚至于嘴角蠕动的痕迹都给观察到心里头去,并且进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