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声音都抖索得发颤,她一张老脸惨白惊恐,道:“大姑娘……京都皇城里来了消息,说、说是皇上驾崩了!”
苏锦脸色唰的一变,“什么!”她的“什么”两字尚余音未退,就听她旁边一人一声大叫,整个人忽地倒了下去。
张妈妈和苏锦愣住了,顷刻间,苏锦反应过来,蹲下身抱起秀锦朝张妈妈喝道:“快!快叫大夫过来!”
张妈妈立刻醒过神来,跌跌撞撞跑出去,大喊:“不好了!二姑娘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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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崩,外头乱成一锅粥,当今圣上享年四十,正直中年鼎盛时期,却突然一命呜呼,简直匪夷所思。然而这场动乱不过是起了一个头,真正的重头戏只露出根苗头来,朝野上下已一片震惊,追悼之事来不及商讨,立新皇帝的事却提前放到了明面上来。
圣上膝下共育有三子二女,两位公主都是老来得子,而前头三子,大皇子时年二十有一,自小风流不羁,喜好吟诗作乐,对风花雪月之事拥有独特爱好,故而早早领了个亲王封号,去了偏远地区作自立为王的派头,享乐为主。二皇子在众人眼中敦实孝顺,无功无过,就是个不讨喜也不挨骂的鸡肋头衔,而最小的幼子不过三岁大,全然不用考虑进去。
而唯一有望争夺新皇封号的二位皇子,一个远水救不了近火,一个资历尚浅难堪大任,朝中众臣忧心忡忡。
而秀锦,正好晕在这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俱全的点上,皇帝驾崩,戴孝三年,苏锦的婚事就在年底,这样一来,哪还敢凑上去当枪头鸟,因而整日里拉长了脸,哭丧得不行,烂家上下亦如蒙上一层灰色阴翳,惨淡黯沉。
可偏偏,秀锦却不这么想。
她对皇上驾崩这种事没什么详细概念,总觉得她们离京都远的很,这些皇城里发生的祸事怎会波延到这里来?反倒是这一遭事落下来,她惊惧的婚事不会再来叨搅她,秀锦忍着笑,没人的时候照样过日子,毫无区别。
就这样,生活在消息蔽塞的京外闺阁里的兰秀锦似乎是鲜少未曾受到影响的其中之一,直到最初动荡的一月车轱辘般顺势滚过去,新皇确认,将在一周后登基,全国上下再度燃起生机,庄稼地里的农民干活勤恳了,摊贩走卒也活络开了,朝廷内外一番换血,新的格局产生了。
兰秀锦依旧过着她得一天是一天的欢快生活。
直到新皇登基,宣布了第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那时兰秀锦还在慢腾腾地绣她的一对红鸳鸯,她近来闲得无趣,想着大姐姐这婚事被耽搁了,她本赶不及绣上的鸳鸯总算能折腾起来了。大姐姐自小待她极好,她想要大姐姐的嫁妆里有自己的一份出力。
绣得正认真的秀锦被突然撞破门的来人吓了一大跳,秀锦抬头,就见张妈妈喘气如牛,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一双眼眸瞪得同牛眼般的大,里头不知是惊还是喜……秀锦仔细想了,心中比较偏向前者。
张妈妈几个跨步就来到秀锦面前,见她还摆弄着刺期期艾艾绣,哎哟一声拍腿道:“我的二姑娘呀,你倒是还有心思整这些个东西!出大事了!你快些跟老奴去前堂吧!老爷太太还有大姑娘都候着您呢!”
“张妈妈,怎么了……”秀锦懵懵懂懂的问。
张妈妈拉起她碎碎念:“还怎么了,二姑娘也别问老奴了,跟老奴赶紧去前堂吧!”
秀锦被张妈妈一路火急火燎地给带到前堂,宽敞的大厅里头,大姑娘兰苏锦正来回渡步,眼里满是忧心,当家做主的兰父和掌管后院的兰母秦氏,脸上同样都是焦躁不已。三人一见兰秀锦到场,秦氏首先就掩帕轻泣起来。
“哎,这苦命的孩子……”
“这是作什么,叫孩子瞧了不丢脸呢!”兰父大概是受不得这哭啼啼的气氛,朝秦氏呵斥了一声,秦氏这才作罢,用帕子将泪花抹净,目光却哀哀切切地凝望着秀锦。
秦氏这般幽怨的目光瞧得秀锦浑身一震,她最怕她娘哭了,因为她哭起来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简直就是这世间上最痛苦的事情!
苏锦对她娘大抵是习惯了,只是微微摇头,便上前来至秀锦身边,看着秀锦木讷惘然的模样,叹了声气,道:“……秀锦,你还记得先前大姐姐问过你的话么?”
秀锦不知苏锦话为何意,她歪头仔细地回想大姐姐同她说过的话,想着她前些时日来天天说得最多的就是她这被无妄之灾而搁置的婚事,何时问过她什么……突然,秀锦眼睛一动,目光不由地避开了苏锦沉凝的眼。
她虽愚笨,记性却不差,秀锦想起来了,大姐姐问她的……是她的婚事。
难道今日全家都聚在一块,是要商讨她的婚事?!
秀锦又想晕了。
奈何此次没人给她台阶铺路,她没法晕,就只好低头装无知,心里想着若大姐姐再提起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不料苏锦张嘴却是:“太后下旨,要为新皇选妃拓充后宫,凡正五品并以上官阶及笄女子都要上报户名,择画师作像,入秀女册以供皇上选择……”
秀锦小声嘀咕:“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到,她爹貌似就是正五品的官阶,而大姐姐婚事将近,三妹妹尚七岁不足龄,她则是那个刚好及笄,待嫁闺中,没人提亲的,样样都附和标准的人选。
她、她好想晕过去!
秀锦身子一晃,苏锦在旁瞧见,眼睛亮光骤然闪过,眼疾手快地立刻搀住秀锦,顺势在秀锦胳膊上狠劲拧了一把,秀锦便是昏过去也被痛醒了。
苏锦低低切切地哀声道:“爹娘都已同我商量过了……这次新皇登基,避无可避,二妹妹……”
“大姐姐,爹,娘,这是要送秀锦入宫么?”秀锦泪眼泡泡,不知是叫苏锦那一手拧的,还是叫这消息给刺激的。
秦氏嘤嘤地哭起来,兰父头疼不已,看着他这从小最是容易满足的二女儿,心里也是不舍,奈何当他得知此消息时,周边众人早已闻风而动,将如意郎君们统统第一时间抢了个干净,他这二女儿本来就是个性子木楞无人知晓的,而今上哪儿临时找个女婿来?难道他这五品官级的同知要沦为招入赘女婿的程度了不成?那他往后里在官场上不成众人耻笑的笑柄了?
兰父心焦虑不已,别过头去,不敢去看二女儿殷切期盼的泪眸,而秦氏在一旁哭得越来越响,兰苏锦见父亲脸色愈加差,心中暗叹,她这母亲其他都好说,就是太爱哭了些,幸而父亲是个忠厚秉性的老实人,不像其他的一堆美妾娇丫鬟,不过苏锦觉着,极可能是母亲这爱哭的性子让父亲不忍心吧……不然家里就得水淹成灾了。
“父亲和母亲不必如此忧心,虽说这新皇的性子咱们还不知晓,但不一定二妹妹入了宫就会受欺负,万一二妹妹叫皇上瞧中了,岂不比那些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要强。”
秀锦幽怨地听着,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气大姐姐说她只能配个纨绔子弟好,还是入宫去那个话本子里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
“这……”秦氏听了苏锦的话,哭声歇止,犹豫迟疑了半晌才肿着一双眸子问苏锦,“真个入了宫能被皇上瞧中?”
秦氏话中流露出的意味让秀锦心都凉了,她只想说母亲您叛变的未免也太快了?
苏锦笑了笑,已不似众人那般消极悲观,低头打量着秀锦,越瞧越满意的模样,曼声道:“二妹妹的模样其实并不差,虽愚钝了些,趁着入宫前好生找人调-教一番也是个小美人儿……指不定皇上瞧见,真个就中了呢?”
大姐姐你这般昧着良心夸她是个小美人儿她都快心梗死了……还有她难道是个绣球么,抛着抛着就中了?秀锦心里头想着,越想越觉得命运坎坷,她不觉着她能中,她倒是觉着自个一进去就会像话本里头说的,被吃干抹净,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秦氏却一副被苏锦说动了心的模样,目光在秀锦脸上转圈,看着自个生得二女儿,也觉得越看越满意,不住地点头附和:“苏儿说得是,咱们家的秀锦装扮一番,也称得上是个小美人儿啊……老爷,妾身觉得此事如苏儿所言,并非就是坏事,咱们且看开些吧。”
兰父很无辜,他一直都是无可奈何表示的赞同好么……
不过兰父依旧十分惆怅,他看着双眼散空,丢了魂死的秀锦,叹气道:“……只能如此了。”
短暂的商讨后,三人聚在一块开始讨论请个教养嬷嬷提前先教导一番她,就怕她性子木讷,入宫后不知规矩,还有那些个险恶人心,都得与她说了才是。
秀锦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椅子上,耳边嘈杂的絮语像蚊子般嗡嗡围绕,她的心拔凉拔凉的,蔫头蔫脑的完全提不起精神,她悲恸麻木地想,这一生怕都要完了。
☆、第二章
待大姑娘同兰家老爷太太商谈完事,大姑娘将生无可恋的二姑娘从椅子上拽起来,欢天喜地:“二妹妹,爹娘都商量好了,此次选秀是开春起,各家各户上五品的官员就要将名单上报交上去,而在入宫前,爹娘会为你寻个教养规矩的嬷嬷来,好生规束规束你,省得你入宫后一概不懂,闯祸惹麻烦。故此,这些时日,二妹妹不可同以前那般胡闹打诨了,可懂?”苏锦极为认真,她握住秀锦的双肩,板着脸同她字字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