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礼数周到,染青只颔首点头就跟着他前行,却真就是往西面而去,到了那处插着“君”的棋子的帐篷处,不由苦笑。看来想得太多也未必就对,表面看来不是的,反而就是,此处果然是皇帐。
到了帐前时,安和停了下来,回头恭声道:“易将军,大王吩咐过,只见你一人,可否让这位将军在此等候?”话虽说得诚恳,但态度却很显然,肖奈不能进去。
染青转头去看肖奈,深幽的眼中有着担忧,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要想与他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安抚地说:“奈,你在外面等我。”眼神中有着深意,相信肖奈一定看得懂,万不得已时,他一个人逃,以他的轻功不背负她的话,或许能冲出重围。
安和已经掀开了皇帐的布幕,染青神色一整跨步走了进去。首先就环视四周,此帐可算繁华,里头桌椅床全都齐备,一眼而看都是好木材而制成。目光定在那处,可见有人靠在一张靠椅里,背对着这边,从她站在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头顶。
皇帐中的氛围令人觉得挺舒服,书卷味很浓,看似简单的陈设,桌案上摆放了纸笔砚墨等,却不见单一,似乎每一件摆设都恰到好处。地上铺着名贵的花纹地毯,可见这个北王是个很讲究的人,而且有品味。
身旁的安和屈膝跪下,轻声道:“大王,易将军来了。”
那背对着他们的北王摆了摆手,并未作声,安和立即起身退出了门外。
于是这个帐篷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染青有种奇怪的感觉,可要具体说出来又是说不分明,刚才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北王那边,抬起的手皮肤并没有皱褶,故而此人应该不会太过年老。
似乎在做角力赛一般,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说话,先有举动,沉静一时。染青本想保持敌不动己不动,却到底还是没了耐心,看眼前这架势分明就是北王在等她,既然已经来了,不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她要看看到底这北王究竟意欲如何?
想到这,她不再犹豫,沉下声道:“北定大王,易青无意深夜冒犯,实乃因白日您让安使送于在下的信,令易青一直挂怀在心,不知大王可否为我解惑?”不卑不亢,就算是面对北定的大王,她也不想失了东云的气度。
忽闻那方一声轻笑,把她心神震乱。眯起了眸子,眼中浮现震惊和困惑,她看到北定王动了,他从那躺椅里站了起来,露出了他的身形,白衣飘逸的刺眼,从背影看颇为仙风道骨的感觉,可是却刺乱了她的心。
呼吸凝滞在胸口,眼睛眨也不眨盯在那熟悉的背影上,等着他转过身来,等着他揭开真相。曾听闻这么一句话:何为真相,你相信它是真相,那就是真相。
可如今,她不信,也不愿相信。怎么会是他?
北定王终于转过身来,目光触及染青的脸以及震惊的眼神时,清澈的眸中浮起温柔笑意。从来都觉他的笑如梨花般纯白,此时的笑也如此,可是却刺痛了她的双眼。
帐里灯光晕黄,照得他眉峰如剑,气度非凡,所谓风华绝伦亦不过是如此。
染青从震惊,到不信,到怀疑自己的双眼,到开始相信这原来就是真相,心中经历了千帆远近。那个站在离她十步之远地方的飘逸男子,他是漠北王?沉痛的闭上眼,他是。
蓦然间,那首菩提佛诗,那段词曲,晃过她的脑海,懵然而醒。是了,唯有他,才会对自己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唯有他,才会知道她一定回来。因为,他抛下的饵,正中她心。
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吧!
“为什么?”良久,从干涩得发痒的喉咙口憋出的三个字。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会是北定的王?她不懂,不过离去几月,为何连天都变了?
北王笑着走到她身前,她只到他下巴的高度,看她时需微微俯视。清澈好听的嗓音从他嘴里吐出:“然弟,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染青心中剧痛,为那“然弟”两字,这个称呼从来只有他一人而唤,就算明知道她当初是女扮男装后,他依旧执意这样唤她,只因对他来说这是一种特殊,他之于她是特殊的存在。而此时听来,突然觉得好讽刺。
正文卷 278.隐衷
她微仰目光,怔怔而问:“我该唤你大哥?沐泽?还是……君沐泽?”或者,北定大王?无法去想,一个朝夕相处的亲人,却在一朝之间成为了个陌生人。
白衣男子一愣,继而笑道:“然弟,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大哥。”一样的温尔,一样的口吻,眉眼也都是同一个人。
可是,她唤的大哥叫沐泽,是和蔼温和到无法形容的男子,是她心之有愧的人。又怎么会是他呢?他的名字前,多了个君字啊,君家人,皇族,北定王,这么多身份把他覆盖住,哪里还会是她信任的大哥?
本就是冬天,而现在只觉更加寒冷,浑身都起了颤栗。
“然弟,不要意外,我还是你的大哥。”沐泽莞尔,眼中脉脉情绪如平常一样温和,无君威,无傲慢,只有原来的包容和爱护。
可染青的心却沉落了,脑中在震惊过后就思虑开来,只消深想,就明白了事情的整个原委。至此,沐泽已经不是她全身心依赖和有安全感的大哥,他是北定王!从何时开始,他竟然连她也算计在内?是从让她们迁到北定国都安阳开始?还是更早?
她不敢再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心寒。
沐泽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脸,见她盯着自己看却不言不语,即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了。叹了口气,拉过她冰凉的小手引着走到桌边坐下。茶早已沏好,用专制的毛绒护围给包起来,让茶水不至于冷却太快,这法子还是当初然弟想到的呢。
倒了两杯清茶,一杯推给了她,一杯拿在手中,轻抿了一口才道:“你尝尝,这是北定特有的冬茶,与别的茶叶不同,很是清香。”
染青机械地端起茶杯,先闻过,然后浅尝,的确入嘴有股清甜。不会如刚泡出来般滚烫,这个温度喝起来正好。喝完一杯,她把杯子握在手里,手指无意识地磨着杯缘,视线定在桌面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沐泽见状也不恼,只娓娓道来:“然弟,大哥无意瞒你,实则北定王子的身份我也是近年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的,母亲严令我不能外传,故而一直隐忍。若不是战争起,恐怕我会永远都是沐泽,而不是现在的北定王。我在送你来幽州城后,还没回到安阳就收到了父皇的来信,等我们赶到宫内时,父皇已经病危,最终只见了他最后一面。
当年我还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因为宫中不平事,愤然带我离了皇宫,后来却被父皇寻获,却没有再逼她回宫,让我们留在了桃源镇上安然度日。可如今到了家国有难之时,父皇又病重,颁下遗诏要我登上帝位,故而,我不得不承之。”
染青听后觉得诧异,沐泽谈及这些时语气平缓,叙述也平淡,可就是她坐在这听着也知其中定然隐藏了许多潜在的暗流。沐老夫人当年在北定宫内遭遇了极大的险事才会与北定先王决裂逃离皇宫,而从那北定先王找到她们母子后不欲相逼的事态来看,显然心中有爱。他们隐居在桃源镇上,原本安静怡然,可这前提却是建立在天下太平的基础上,当乱世而起时,无论是沐老夫人还是沐泽都无法置家国不顾吧。
迟疑了下问道:“你是何时知道自己身份的?”
沐泽愣了下后,随即苦笑道:“然弟,你以为我在初遇你时就存了他心吗?实话告诉你,母亲正是那回看我身受重伤而回时,才告知我身份事宜的。”他在初遇她时,甚至还动过走入东云朝堂的念头,那时他只以为自己是名将之后,因为娘曾经告诉他说他的父亲为国捐躯了,也因此,娘要他永不入仕途。
去东云拜访的世伯,娘说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凭着这些人脉关系,以及自己名将后人的身份,加上他的武功若真要去争,得个武状元应该没问题。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在察觉心遗落在她身上时,就想拥有一个能够配得上她的身份。可却不知,她罗敷早有夫。
那次的伤很重,加上心病,被清歌带回桃源镇时都一直昏昏沉沉,醒的时间不多,母亲见他伤势迟迟不好,急得不可开交,只能偷偷发书给北定王,想他派遣御医前来医治。哪知北定王却不顾朝政,亲自赶了过来,虽然隐藏身份,但带来了治伤金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皇,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北定的皇子。一切转折点,就从这里开始,后来想想万事皆有因果。
本身他就淡泊名利,就算知道了身份也不想跟随父皇进宫,他不喜那些阴谋算计。只应承了会与父皇保持联系,依旧与母亲留在桃源镇上过平静的生活。从那时开始,父皇就会时常飞鸽传书过来,询问他有关国事策略。从而得知他们北定虽然并无野心征战四方,处在极寒之地,但生活环境的制约,天气越见寒冷,好多地方无法耕种,从而导致百姓无法生存,形势已经到了严峻的程度。长期以往下去,北定不用别国侵略,就有可能会因地理环境而导致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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