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记得锦帝在位的时候,最耸人听闻的一次挥霍是在什么时候?”
君天战想了想,那是在息夫人做贵妃的时候,央着锦帝给她建了一座钟粹宫,那钟粹宫镶金嵌玉,连台阶都是由翡翠所造,息夫人的由头是怕石头磨脚。而就那座奢靡的宫殿,闹得举国动荡,赫尔族造反,动乱平息后息夫人便不见了踪影。
“你是说……息夫人便是那种,对全是和金钱有难以想象的占有欲的女人?”君天战犹疑。
萧宠点了点头,“所以,你不要以为师妹现在帮你,便是愚忠于你,只因太后勤俭恭贤,各地若有天灾*朝廷拨款十分及时,政务处理得也得当。你要记住,白王从不忠于哪一个人,她心里装的东西,比你想象得大得多。你与其在这里与我攀比这些,不如用些心在朝堂之上,让自己母亲时时刻刻给你兜着朝中的大事,你不觉得可耻么?”
说着便拿起君天战带过来的酒,喝了一大口方道:“酒已干,话也说清楚了,帝座请回罢。”
君天战深吸了一口气,看脸色是在强压着怒气。他是君王,平日里连言官也不敢对他这般的进言,可这个他一贯讨厌着的萧宠,似乎是什么都敢说。他一向觉得萧宠这个人可怕,但不能否认,他说的话句句都是正中红心。
他看了萧宠一眼,这一眼中似有仇视、愤怒、却还有一丝的无可奈何。见萧宠不再理他,他便甩了宽大的衣袖,疾步离开了。
***
太后来到弃剑听雨阁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她是与萧无别一同过来的,一身都是夜露的寒气,太后身子骨不大好,虽已至初夏,仍被夜里的凉风吹得瑟瑟发抖。林白起看着她苍白的唇色,连忙拿了件披肩将她裹起来,又细细给她将披肩带子系好。
“瑾儿……”太后突然极小声地叫着林白起,“哀家……我是你的……”
那句母亲,戚太后到底没说出来。可见她看着林白起,林白起便立刻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心里便突然觉得有点酸酸涩涩的滋味。
这人虽说是她的母亲,却也是君天战的母后。她从小一贯泄气的,便是自己连爹娘的面也没有见过,现在娘亲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能叫她一声娘么?如果叫她娘,那便是对不起死去的爹;可看着她颤抖地捏着自己的袖子,仿佛又极盼望自己叫她一声。
林白起这才想起太后与锦帝是无子的,君天战是后来锦帝放在她那里养着的。也就是说她这一生的儿女,便只得林白起与林白书。这样想想,心里便有些软了。
她正纠结着,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大咧咧地说道:“死小鬼,有没有欺负我儿子?”
还没扭过头,便被人一脚踹到地上,林白起习惯成自然地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不掉一根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心想这些年自己真是练出来了,在师父脚下最擅长的就是半空飞行,以脸撞地。
这一撞,便一点悲伤的气氛也没有了,林白起朝萧无别行了个礼,然后走到萧宠身边跪坐下来,抬起他的下巴便亲了上去。
萧宠颇无辜地被她堵着嘴,还吮吸出暧昧的水声,脸刷地一下红了,轻轻推了他两下。可林白起两只手牢牢抱着他,推也推不开。萧宠看了看自己的亲爹,见他一脸“简直不忍直视”的表情,不觉有些羞恼,下了点力气将林白起推了开去。
“师父,您看到了。”林白起若无其事地两只手撑在地上,偏着头嘻嘻笑道:“我追着师兄,恰如您当年追着师娘一般,要我欺负师兄,那种事我还真是做不到。”
萧无别冷哼一声,道了句师门不幸,便不再理她了。
***
因后有追兵,在弃剑听雨阁并没有时间让太后与林白起细说从前的事情,故而花杀刚刚派人送信来说船已经准备完成,林白起一行人便直奔枫口码头而去。
他们当然不能在正码头上船,因为那里布了重兵,是难以逃得出去的。于是选择了码头边的一片被垂柳遮挡住的,有些洼进去的河堤。
为了掩人耳目,花杀给林白起备下的是一条极小的渡船,可从材料上能明显看出,这船是极坚固耐用的。船上的旗丁和船工也十分精干,料想都挑得是好的。
几个人方道岸边,船内便出来一个人,朝众人抱了抱拳,便对林白起道:“王爷,小的是帮主身边的李玉。帮主吩咐过,见您便如同见他一般,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小的去做便是。”
林白起点了点头,只对他道:“将穿全速驶向降虎码头,在那里有人接应。你将我们送过去后,便将这支船毁了罢,也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们。”
“小的明白。”李玉点了点头,便将几个人一个一个扶上船去。
待所有人在船中坐定,船尾的船工便要支起杆子将船推入江水之中。只是才撑起杆子,却看见一队穿着武卫服的骑兵朝这边疾疾而来,只一刻的工夫,便将渡船牢牢包围了起来。
只听外头一阵嘈杂,听得最清晰的便是李玉的声音:“齐爷,漕帮的船要运人过河,还请您行个方便。”
接着便有一个十分痞气的声音答道:“李头,你从道上运人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将给你的方便也不是一次两次。只是眼下这风声紧啊,本将且进去查一查,若是没事便按惯例来,有事咱也没缘再按什么惯例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几个都不准跟着,本将要亲自进去查。”
林白起在舱内,伸出两根指头挑起船帘的一角,看到来人时登时垮了一张脸下来。只见这人面目白皙,身材高挑,用白布缠住了一只右眼。
她只看这人一眼,便立刻知道了这位官员,竟是八岁时被她扎下一只眼睛的小齐公子。
☆、第32章 叁拾壹
齐理已全然不是小时候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穿着深蓝色的笔挺官服,头发却只是松松地扎着,整个人看起来洒脱又不羁。林白起突然觉得有点可惜,自己那个时候若是不戳瞎他的一只眼睛,没准齐小公子还是个绝世的美男子呢。
眼见着他要进入船舱,内中的几个人便都戒备了起来,随时准备把来人一刀毙命。
然而齐理撩开帘子进了船舱,见到林白起后全然没有一丝惊诧的样子,而是从衣袖里抠出一张白布,丢给她。那白布上能明显的看出是写了字的,而且字写得极丑。
齐理冲林白起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油腔滑调地朝外面道:“李头,你前日才送了一船姑娘去西边,今日怎么就又送了一船?西边的老爷们如今是越发的如狼似虎了,誓要把凤鸾城的姑娘玩尽才肯罢手么?”
说着又深深看了林白起一眼,才打开帘子走出了船舱。
李玉本已准备好鱼死网破,给几个精悍的船丁下了暗语,随时准备扑上去。他猛然听他这样说竟愣了一下,但好歹是花杀身边得力的帮手,立刻便意会了过来,顺着他的话道:“齐大人,这年辰不好您也是知道的,做这个买卖的如今也不赚什么钱了,又是冒着掉脑袋的险,若不是我娘病得狠了,这样的生营我也是不愿意做的了。”他说着,塞了些银子在齐理手中,又道:“您与兄弟们且买些好酒,再多了小人也拿不出来了,您要能放我们过去,我捎上我娘说一同谢谢您大恩了。”
“别,本将可受不起你这大恩大德的。”齐理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塞进袖口里便朝李玉挥了挥手,“你们快去罢,这掉脑袋的事情以后少做。”
说着,便带着后头的一群兵勇离开了。
***
看着那一队骑兵走远,君天战方才吐了口气,诧异道:“他……竟然放我们走?”
林白起看了他一眼,点头解释道:“息夫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朝堂上冒出来,又是和东都王谋逆篡权,朝中反对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有许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私下里自然不会帮着息夫人与东都王。再者太后这些年做的好事也不少,当权的时候朝中官员虽也暗暗怪过太后专权,可江山若是易了主,这其中的得失他们也是衡量得出来的。”
说罢,她便拿起方才齐理递给她的白布,展开来看。
这是安王君天权的手书,其实方才林白起便猜到了。因为在整个大夏,能把字写得丑出这样的个性的,君天权算是头一个。
信中大概是说他已知道凤鸾城的变故了,召集了不少人马也备下了不少粮草,随时可以准备攻回去。太上皇这段时间也养在北都,也叫君天战若无路可逃,便退到北都去找他。
君天战凑近看了看信,摇头道:“我不去。七弟从小是最不服我的,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便如同带了刺一般,我可受不住。”
萧宠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如今连都城给人家占了都能受住,还活得挺好,竟然受不住你胞弟的几句话?”
林白起也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尤其是太后没给君天战遮风挡雨的日子,她对君天战算是失望透了。于是她转过头对太后道:“我已与西都的人连上线了,我们此行还是先去西都罢,毕竟西四城比北边战力雄厚,物资也富饶,凤兰会在降虎码头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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