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年一把抓住叶贞冰凉的手,眼底的复杂尽是惊惧担虑,“不不不,报仇的事让我来。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你……”
“哥,来不及了。”叶贞用力抚去脸上的泪,却好似说给自己听一般,又低低的说了一遍,“来不及了。”
“为什么?”叶年死死扣住她的胳膊,消瘦的面颊上涌现刻骨的疼,“贞儿,发生了什么事?”
叶贞笑得淡然如月,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手拂过哥哥浓郁的眉,“哥哥的眉最好看,生就一双剑眉,却总爱锁着。哥,贞儿不能陪着你,贞儿入了宫,只有在那人吃人的世界里,才能为娘报仇。我要笑着,看他们每个人哭,若……”
她顿了顿,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倔强得让人心碎,“若贞儿没能回来,哥哥便要答应,永远不许报仇。”
叶年疯似的抓住叶贞的胳膊,几乎抠入她的肉里,要与她的血肉融为一处。他的唇止不住颤抖,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顷刻间化作流淌的泪水,止不住从脸颊上滚落。
叶贞踮起脚尖,轻轻抱住哥哥的脖颈,“真好,还能活着。”
颤抖的手,缓缓收紧,叶年双眸重重合上,抱紧了自己的妹妹,痛彻心扉。他才是哥哥,所有的担当应该属于他,而非她!心,狠狠疼着,他昂起头。
她听见哥哥的心跳,还有那一句低低的哽咽,他说:老天爷,她才十六岁,放过她吧!
叶贞的泪缓缓而下,她出宫的时间不多,如今能见上一面,已经是莫大的福分。
“哥,我不能在外头留太久。”叶贞搀着叶年坐下,蹲跪在叶年的身边,将头伏在他的双膝上,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泽,“不要担心我,哥哥要好好活着。”
她抬头,看见叶年红着眼睛,半晌才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好!”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冷了心肠,也湿了离人眼眶。叶贞执意不肯让叶年送她出门,此生怕是不能再见。既然无法再见,何必再落离人泪,何必再受离别苦。不若就当不曾看见,眼不见,就不会疼得那么撕心裂肺。
马车还是那辆马车,叶贞抬头看着外头还在绵绵而下的雨。
“我会照顾他,你安心便是。”墨轩执着伞,泼墨的并蒂莲花图案衬着他墨发白裳,地上腾起的水雾却让她眼中的墨轩,宛若谪仙临世。
他的伞,稍稍倾向她的头顶,却湿了他的肩膀。
叶贞深吸一气,“以后怕是不能再出宫了。”
既然被分配到华清宫,再不能像普通宫女可以换班出宫。如今她是有主子的人,以后生死都握于他人之手,再不得自由。
她看见他眼底散开的清浅水雾,薄薄的却不叫任何看见眼底的清幽。墨瞳里的光晕开浓郁的墨色,他若有所思的颔首,却不说话,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衣衫,让那一袭白裳染上了清晰的水渍而浑然不觉。
上马车的时候,墨轩将伞收起,塞进她的手里,“带着吧。”
叶贞犹豫了一下,重重点头,却不舍的望着门内。
哥哥他……
袖中取出一根红色的丝线,光泽新亮。墨轩站在雨里,细密的雨帘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见他的问,“可愿?”
她忽然想起睁开双眸的时候,看见那个墨发白裳的身影,那个如谪仙般峻冷的男子,如墨的眸子闪烁着幽冷的黑暗。心,狠狠揪起。遇见他,在她此生最狼狈的生死一线,他成了她活下去的希冀,也给了她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说不清是什么情愫,隐隐觉得看着他便得心安。
仿若只要有他在,她会觉得自己的血液和心跳都还在,才会想起自己也不过十六芳华,不过豆蔻一般的年岁。
像着了魔,又好似此别便是终生,她竟重重点头,说了一句,“好。”
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隔着雨幕她第一次看见那个清晨里,从阳光里转过身的少年,冲着她笑了笑。唇角是迷人的弧度,如同天上弯弯的月亮,让她的眼眶突然红了一下。
因为他的红丝线,系上了她的手腕。
他说,“一系不离别,此生相依依。即便身处天涯,也能相逢。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叶贞却狠狠摇头,“还是莫要再见吧!”
说完,她抱着那柄伞,转身进了马车。
皇宫何曾是个好地方,人吃人,不知何时便会尸骨无存。若非为了报仇,她是断不愿踏入那样冷漠无情的地方。既然不是好地方,她只愿自己所珍惜的人,都不要靠近。鲜血与性命,便有她来承担,生也好死也罢,都免不了一幕幕厮杀。
马车徐徐而去,她撩开车帘子,看见远处的墨轩依旧站在雨里。
却没能看见他眼底晶亮的光,寸寸冰冷如雨。
廊柱后头,叶年泣不成声,终归无能为力。
入了宫,便不是人,只能当自己是鬼,剩下的只有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谁也逃不脱既定的宿命。
26.初始谋划
撑着伞,走在雨里,腕上是墨轩亲手系上的红丝线,却成了她的心上朱砂。
雨水簌簌落下,叶贞抬头,看着伞面上清晰的墨色莲花,唇角是一抹冷冽,眼底化作冰冷入骨的肃杀。以后,只可绝情弃爱。
宫外的一切,都已成往事。
哥哥未死,她所有未了心愿皆已了却,再无挂碍。
墨轩的红绳,便是她最后的念想,如今……隔世不可留,来生有缘再续吧!
身后,一道青光冷冷的注视着叶贞离去的背影。即便身着宫娥服饰,她却如此的不染灰尘,一个人守着心中的悲欢离合,恨也好痛也好,都与旁人无关。
“爷,要不要属下……”身后的太监作势杀人之姿。
徐徐转过身子,慕风华峻冷的容颜漾开如雨般的寒意,飞扬的眼线微微挑起,眼底的冷厉教人心惊胆战。微白的唇匍出清冷的声响,阴柔至极,“宫中长日寂寞,这小东西倒也有趣,寻着玩玩也是不错的。只怕你们这些个破铜烂铁,还宰不得这小东西的半根毫毛。”
话中有话,却分明有种威吓在内。
身后的太监顿时敛了眉,皆作惊恐恭谨状。
“随时来报。”慕风华指尖妖娆,手握玉质上乘的白玉笛子缓缓而去。青衣逶迤,步履不快不慢,却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凌厉教人望而生畏。
白玉面,白玉手,白玉长笛曲幽幽。
转回华清宫时,月儿一把拽了叶贞便回房。叶贞一顿,“作甚这般紧张?”
月儿忙道,“贵妃娘娘召集各位小主去栖凤宫品茶,却不知为何,尹妃娘娘的面色极为难看。姐姐还是莫要出去,免得教娘娘发落。”
叶贞不说话,只是漫步走到镜子前头,看了看自己俨然与原来判若两人的容貌,疤痕早已淡去。若然施以粉黛,怕是不会有人看出来。
“姐姐?”月儿一怔。
“月儿,你说贵妃与尹妃,何人为尊?”叶贞幽然转身,眼底的光带着教人无可捉摸的朦胧。
月儿浅笑,“姐姐便是戏耍我么?自然是贵妃娘娘为尊。尹妃娘娘虽是四妃之一,母家虽然荣耀,却比不得这宫中独一无二的贵妃娘娘。想那贵妃娘娘母家是盈国公府,位列三公之首,盈国公战功赫赫,谁敢与之匹敌。”
说到这里,叶贞却是笑得冷蔑。
“怎么,月儿说错么?”月儿不解,只是觉得叶贞笑得格外怪异。
叶贞摇头,“没错。只不过……我倒是觉得尹妃娘娘比之贵妃,更有优势。”
闻言,月儿愈发愁眉不解,“姐姐说什么胡话?宫中人尽皆知,贵妃娘娘乃是内定的皇后之选,如今执掌六宫位同副后,这凤冠加身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位同副后,终归也不是正宫。”叶贞话有深意,“月儿,无论何时不要与贵妃走得太近,明白吗?即便是要依附宫中的任何小主,都不能靠近栖凤宫一步,更不能与栖凤宫任何人有牵扯。”
“这是为何?”月儿愣住,实不明白叶贞的深意。
看着她明亮而干净的眸子,叶贞一声轻叹,这般单纯的心思,怕是……
叶贞拂过月儿明镜般的容脸,“要想活着,便听我的。”
月儿似懂非懂的颔首,“好,贞儿姐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若不是叶贞,她早已死在冷宫,哪里还能活下去。
便也是她这三十大板,让叶贞还愿意将心中鲜少的信任,付诸于月儿。尽管月儿心思简单,却是个执着之人。
叶贞看着她,仿若世间残存的善良还依稀犹存。
唇角勾勒出一丝浅笑,叶贞看着月儿,心底却沉重无比。
栖凤宫,她终归都是要去的。若是此路无白骨,莫教森森入寒夜。三更魂梦惊心魄,一夕生死谁堪握?
“姐姐你去哪?”月儿心惊,却见叶贞开门走了出去。
叶贞回眸看她,笑得有些冷,“自然是去栖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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