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叙闻言抬头看一眼甄氏,不消去多想便能猜出她定是出门说了大话,不由皱一皱眉头,“娘,日后莫再如此。”
想要的答案未听着,甄氏不免忐忑起来,“甚个意思?可是考砸了?”甄氏嘴上一时失了顾忌,张口便说出一句丧气话。饶是陆叙平日里再是孝顺,这时候也不免微沉了脸,“娘,明日便知了。”
话一说出了口,甄氏倒也后知后觉的悔起来,“娘不过是心急,呸呸呸!叙儿定能录取的……”
用罢饭,陆叙转身回了屋。
到底年轻气盛,静坐在屋里不动竟也出了一身的汗。木窗早叫他支的大开,正午的日头格外炙人,立在窗边却是半丝儿风也未有。眼下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他不由净了把面转身去了医馆。
☆、第39章 断交集
屋外烈日炎炎,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陆叙整理一番出门未走两步,就被坐在堂中摇扇纳凉的甄氏跑近前一把拦下。“这才回来也不晓得歇一歇,可是要去医馆?”
陆叙点一点头,甄氏便又劝,“明儿再去不迟,费神了这几日,实该回屋歇着去。”陆叙避开他娘伸过来的手,面色温和,“娘,我去去便回。”
“诶诶诶!你这小子!”甄氏在背后恼地大喊一声,立在日头底下不过片刻功夫便燥的浑身淌汗,她一面抹汗一面骂骂咧咧回了屋。
自家中到医馆路程虽不算远,可顶着正午的烈日,他便是步伐沉稳规律,却也是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街道上少有行人,街道两旁的各色门铺亦是显得门庭冷落,唯有那几株古树上的蝉儿,不时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约一刻钟后,陆叙抵达医馆。
馆内的大门半掩半敞着,红花与巴豆俱不见身影,唯有枳实一人托腮坐于柜台内把守门铺。
眼下气候燥人,坐在椅上无事可做,那扰人的倦意便时刻袭来,眼皮子沉重的就快撑不开时,耳边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强睁开眼睛,一见来人是谁便喜得跳起来,“师父师父,您总算回来了!”
他们几个原先并不知师父因何事不来医馆,可自师父参加院后试这消息便传了开来,自此才算明白师父因为何事。师父在他心中本就如同神袛,如今知晓了这一项,更是心生仰慕。“师父,我去给您倒杯凉茶。”
陆叙颔首,不消片刻枳实便捧了杯凉茶近前,“师父,您这数日不在医馆,咱们这生意便也跟着差了不少……”
枳实满心喜意的表达医馆缺不得他,谁想话未道完就遭师父不虞地斥责一声,“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有人寻医问药咱们且认真对待,无人寻医那便是百姓与医者的福分,何时竟能与那‘生意’混为一谈。”
师父少有发怒,枳实不由吓得跪倒在地。陆叙也并非是要处罚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心性单纯,平素总爱口无遮拦,长久下去,迟早要出事。“下不为例,警戒口舌,起来。”
枳实没有不应,听言站了起来,方听师父又道:“你师叔与师哥哪去了?师父不在这几日,可有人来寻?”一杯凉茶下肚,到底舒适不少,陆叙不由在一旁椅上坐下。
“他两个在后院小憩。”枳实挠了挠头,思酌片刻,到底还是向师父打了小报告,“师父,您离开医馆不久便有人来寻,就是那姓纪的人家。当日,当日红花师叔许是心气不顺,未与那两个女子说上几句便转身去了后院。还,还是徒儿忆起来,将师父吩咐的几瓶药丸给了二人……”
枳实嘴上说着,眼睛还一个劲儿往门帘处瞅,就怕自个在师父跟前打小报告的事儿叫师叔与巴豆听着,那后果他可不敢去想。
陆叙闻言久未出声,此番院试一行,倒让他下定了决心。
红颜祸水便是红颜祸水,娶妻娶贤方能家和万事兴。前世他便是被美色蛊惑,宁愿担上不孝的罪名也要将她娶进家门,不说娘因此被气到不行,便是他也为之耗费了不少精力,最终反倒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惨剧。
思到这里,陆叙不免暗叹一口气,心里简直羞愧难言。今世初初见到她时,平静许久的心湖却是难以避免的再次被其搅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未完全放下,心内对她始终有情。
枳实观他久未出声,默了一默,不由低着声音继续道:“那纪家的昨儿还来过,哭哭啼啼要请师父出诊,师父不在,红花师叔便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一时间,陆叙只觉心口有些发闷,在脑中仔细梳理一下记忆,方发觉今世之事与前世略有些不同。
前世他初睹小宛芳容,便对她一见倾心,之后更是借着为其看病为由,频繁出入她的闺房。一来二去之下,他更生爱慕之情,观她弱质芊芊,温柔美貌,一颦一蹙皆影响着他的情绪,夜间睡梦里更是常现她的倩影。
发展到后来,简直越发不可收拾,恨不得日日都去为她诊脉,日日都能见她一面。
当时他觉着自己已经快要魔怔,竟是未与娘说一声,便擅自做主请了媒婆上门求亲。之后虽是有娘在一旁百般拦阻,可当时他心意已决,得知自个心心念念的佳人愿意嫁给他,他便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各项困难与挫折在他面前俱都一并土崩瓦解。
他在堂前不吃不喝足足跪了一日,甄氏方咬牙让步。之后聘礼彩金皆是他一人操办,虽不能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可成亲该走的程序皆是一样未少,婚礼在青州城不说是头一等风光,可也是足够喜庆热闹。
娶回了心爱之人,陆叙可谓每日都沉浸于蜜罐之中,小宛温柔体贴,待他格外可亲。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恩爱非常,知道她身子不好,他便不允许她做任何粗活,就是细活也是有所限制。
娘每回刁难苛责于她,他亦不厌其烦的在其中调解,知道娘并无恶意,无非观她身骨柔弱恐怕难以受孕。为了让娘安心,亦为了调解婆媳二人之间的僵硬关系,他便各处搜罗草药,对症下药耐心调养起她的身子。
如此调养了一二年,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同年秋季便诊出喜脉。他陆叙活了二十余年,从未有那般激动地时刻,只消一想自己心爱的女子正孕育着二人的骨肉,他便兴奋的一颗心将要自胸腔内跳出来。
得知小宛有孕后,娘总算缓和了点面色,婆媳二人的关系亦在渐渐回暖,他正要松一口气时,却迎来命运的一击,利箭穿心之际,他都未反应过来,不明如何会惹来这杀身之祸?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一个陌生男子桎梏在胸前,哭的死去活来,已然显怀的身子抖若筛糠。胸前的剧痛遍袭全身,他艰难地向前走一步,满心的不甘愤恨与疼惜,带着不舍与眷恋重重倒在了地上。
当他再次醒来之际,溢满胸腔的便是深沉的恨意与对小宛一人留在世间的担忧与紧张。不过这个念头未能持续多久,他便得知了前世造成自己惨死的原因,那时他一度将要崩溃,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
原来自己悉心呵护的女子,并未与自己想象的一样冰清玉洁,在他之前早叫不下一个男子行尽龌蹉之事。虽是未叫除他之外的男子破了身子,可每回思起来便叫他如鲠在喉,周身不适。
上苍既安排他重生一回,可见前世种种皆为大错,今世他首先该断的便是与她之间的交集,如今看来,前几回的出诊亦是大错特错。
馆内寂静许久,枳实观师父一脸阴晴变幻,不由有些不安的向后退了两步。陆叙已然回过神来,紧蹙的眉峰渐渐舒展,心意已定,他便嘱咐枳实道:“日后再有纪家的人来,你便婉言回拒,请她们别处请医……”
前不久还特意嘱托,怎地今日又是这番说辞,枳实正摸着脑袋满心疑问,耳边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回可不像师父那般沉稳,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有急事。
果不其然,说曹操曹操到,又是那纪家的两个丫头。平安刚跨进门槛,便眼尖的发现陆大夫在此,她心里先是一喜,随后才满面慌张的奔进去。“陆大夫,我家姑娘病了,还求您前去看一看。”
平安说着眼睛就跟着红起来,好似她家姑娘真快不行了一样。
陆叙听言不由心弦猛地一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也未想到对方来的这样突然,方才所说之话并非信口而言,因此便是心中微有不适,仍是沉稳着声音回道:“姑娘来的不巧,我正要出门,数日前便与病人约定好时间,实在不好耽搁,还请别家请医。”
陆叙推辞完,心下仍是有些难安,便同她指引道:“出门左转步行两百,便有一家金氏医馆,金大夫资历不浅,请了他去只利不弊。”
平安未想对方是这样的回答,微微愣住,片刻之后立马变幻神色,忍不住跪在他脚边边哭边求起来。“陆大夫行行好,且去看一看奴婢的姑娘,我家大爷走时还特意交代下来。奴婢知道您同大爷有些交情,姑娘头两回亦是陆大夫在看,悉知姑娘的病况,此刻自是请了您去更加为好。”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并非有了私交便可优先,病者在我眼前皆是一样,眼下我不可为此破例,还请姑娘自便。”陆叙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就叫枳实开了几样小抽屉,拣了几样草药包起来以作示范,“照这般再拣几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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