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姨娘知晓了沈大老爷的来意后,淡淡地回道:“阿弥陀佛,杨姨娘已是前尘故人,贫尼法号绝尘,只是一个看破红尘皈依我佛的佛门弟子,施主的好意贫尼心领了,若无它事就请施主回去吧。”
沈大老爷被她这一番话堵着哑然。好一个绝尘,当真是看破红尘了呀!
“你——你执意如此我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你身为人母好歹替子女想想,沅娘那样胆小的人若不是为了你岂会跑到我面前吐露真相,我知道你是为了叫余氏不再迫害沅娘才被迫出的家,如今余氏已经不能再作恶,你大可以出去和儿女团聚了。”沈大老爷顿了顿,越发觉得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皱着眉头道:“即便你真的看破红尘一心向佛,换个地方也自然没人能妨碍你。”
“子女与父母不过是宿世恩缘,报恩也好、讨债也罢,如今也都还完了。只因在这世上寿数未尽,佛祖准我继续修行,只待他日时辰一到,便要随菩萨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杨姨娘的声音有种超脱尘凡尘的飘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住哪里,吃什么,在贫尼眼里都是一样的。”
说罢,杨姨娘便转身去右边稍间里那一张四房桌子旁坐下准备吃饭。
“你——可否允我一同吃上一些。”沈大老爷突然道。
杨姨娘点了点头,从自己碗里拨了一半米饭出去,又去案上拿了一副备用的筷子递给沈大老爷,然后从食盒里端出了那碟素炒菠菜。
沈大老爷只觉得吃进嘴里的东西越发的苦涩,不过吃了两口便停下了,可他见杨姨娘半碗饭吃的极是干净,连一粒米粒也不曾剩下,遂又端起了碗,亦是吃了个干净。
在这里待得这一个晌午,叫沈大老爷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很多事来。
想起当年他的母亲去世,父亲娶了如今的继母郎氏,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岁,杨姨娘还是个头发都没有留齐整的小丫头,因为是母亲陪嫁丫鬟家的女儿而被安排到了他身边伺候,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时间一去竟是这么远。
许是终于想的透彻了,沈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打算勉强她。
他这一生从遇见了筠惜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辜负了身边所有的女人。虽然他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愧疚,可即便岁月在轮回几次,只要这个尘世中有着那个叫季筠惜的人,那么生生世世他都不会再看别人一眼。
既如此,他除了成全她这个仅剩的要求,还能做些什么呢。
“八月磊儿就要去参加秋闱了,先生说他既极是聪慧,律儿虽然还是老样子,可这些日子也肯跟着他二哥学习打理铺子了,沅娘那里我会为她找个好人家,叫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一切你都不必担心,你,你且好好念经吧,我这就走了……”沈大老爷看着杨姨娘的背影,蓦然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困乏,尤其耳边回荡着聒噪的蝉鸣,心情更是复杂万分。
一直走到门口,沈大老爷才恍若听见背后那个熟悉的声音淡淡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第96章 暗藏玄机
七月中旬,就在那头伏最热的几天里,朔州府东大街上却是热闹无比,即便是晌午那会儿顶着火球一般灼灼燃烧的烈日,也有不少百姓图着开张前几日的便宜而跑到新开的沈记布庄里扯两尺绢布。
铺子开在了东大街与广庆大街相交的金角店面,是全朔州府最繁华的地段。左边邻着一家百年老字号的古董店,右边不远处则是沈家在广庆大街的一间祖宗传下来的沈记金楼。
与早前开大同分号的时候不同,铺子开张的当日便请了舞龙耍狮的人来,围着东大街锣鼓咚咚声地好一通敲打,弄得一连几天人们但凡说话,必要提上一句沈记布庄来。
早上璧容被大奶奶软磨硬泡地拉着去铺子里转了一圈。虽说是自家的铺子,可沈君佑历来的规矩是但凡涉及买卖交易,绝无赊账、记账一说,不论你是王孙贵族还是熟客本家。
大奶奶左挑右选定下了两匹浅色的花广绞,付了银子便唤来铺子里一个眼熟的沈家下人送回了府,又拽着璧容去了南大街上的萃宝金楼。
“广庆大街上不是就有家金楼吗?听我们爷说还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铺子。”璧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大奶奶努努嘴,附耳低声道:“我跟你说,往后你要买首饰可不要去那里买。”
璧容疑惑地眨了眨眼。
大奶奶继续道:“那间铺子是咱们家和二叔三叔家合股盈利的,永福胡同的三婶婶你记得吧,她从前最是喜欢上咱们那间铺子里买首饰的,回回都都是拿了就走,只叫掌柜记在他们三房的账上,可你猜怎么着。”
大奶奶卖了个关子,见璧容一脸好奇的模样才颇为满意地继续道:“去年底下三叔去铺子里盘账,发现亏了一万多两银子,便叫了山阴县的二叔和咱们家三爷一同查起了账,三叔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愣是把自家欠的账全蒙了过去,只咬着四弟妹的几单空账不放,好在最后查出来是三弟去大同收账少收了一万两,不过就是这样也叫四弟妹气得好几日没出屋。”
璧容在听得大奶奶说以三夫人去金楼白拿东西时,越发觉得沈君佑有先见之明,事先便说了自己的规矩,但凡是个要脸面的便不敢仗着亲疏关系买东西不给钱了。
“你看这对耳环陪我们贞姐儿如何?”大奶奶挑了一对嵌红宝的金叶子模样的耳坠子问向璧容。
“样子倒是打磨的真不错,很是适合贞姐儿这样的小姑娘。”
大奶奶也是越看越满意,急忙付了银子叫老板包起来。
“沅娘的事情你可听说了?听说黄家原本有些心动,可也不知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又反悔了。”大奶奶看了璧容一眼,叹了口气,“老爷这回可是气得不轻。”
璧容也很是惊讶,她前阵子还听沈君佑收那黄家老爷从前是沈大老爷读书时的同窗,虽然黄家不及沈家高门大户,可沅娘嫁过去,倒也能吃喝不愁。
“不是说是与老爷相熟的人家吗?怎么这个时候又反悔了?”
大奶奶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又不是相的他家嫡长子,咱们家这样身份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攀扯,如今肯伏低与他们做亲家,真不知道那家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恨不得攀扯的自然就是为着沈家的钱,沈大老爷定不会叫沅娘嫁去这样的家里。
剩下的人家里但凡门当户对的指不定会嫌弃她的庶女身份,何况还有沈沅娘一直为外人所知道的“虚症”,虽然如今对外宣称已大好,可到底还是会有人担心。毕竟主母身体弱便要影响着家中的嫡庶之伦,那黄家指不定就是为着这个原因。
午时将近大奶奶这才说回府,一进了院子秋桐忙不迭地去吩咐了下人烧水伺候璧容沐浴更衣,才换了干净的衣服,便听下人进来说三奶奶的轿子正往这边来。
璧容忙叫人去收拾了东次间,摆了茶水点心,叫夏堇去院门口迎了三奶奶进来。
璧容客气地叫了三奶奶坐下,问道:“吃过饭了没有,我也是才陪大奶奶逛了街回来,正要吩咐她们摆饭,可巧你就来了。”
三奶奶好像并不吃惊,语气中略带歉意地回道:“这个时候过来打搅二嫂是我的罪过,我有些事情却是等不及要请二嫂帮帮忙的。”
璧容笑着摆摆手,“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既然来了,就在我这里凑合吃些,只是不知道我这里的东西你吃不吃得惯。”
三奶奶是地道的大同人,晋北菜系大豆口味咸、酸,重油重色。
三奶奶难得的咧开嘴角笑了笑,“早听说二爷给二嫂请了个苏州的厨娘,今天也算我开了口福了。”
璧容听了忙叫秋桐去吩咐傅三娘,做几道苏州名菜来给三奶奶尝尝。
三奶奶平日里便甚少说话,自然不会像大奶奶那般说正题前先胡乱扯些家长里短活络氛围,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沅娘的事。”
璧容有些怔愣,莫怪乎她这些日子疑心重,在沈府里的大半年里,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这些宅院夫人都是第一时间便知道的,尤其是沾上了金钱权利,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三奶奶的来意,她确确实实有些意外。
“听说二嫂早上是同大嫂一起出去的,黄家的事想必已经从大嫂嘴里听说了。”
璧容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老太太的态度大家都是看的清楚的。沅娘的病从五年前便在朔州府人尽皆知,即便如今‘好了’,恐也再难找到好人家的。不敢指望二嫂旁的什么,只是忻州那里与咱们家门当户对的也不少,即便小门小户些,也好歹有个着落。”
三奶奶话音一顿,淡然地抬起了头,目光清澈澄明,扯了个笑,说出来的话却与方才有些不找边际了。
“我们做女人的,生来便要仰仗男人,男人若没有本事,便只能仰仗家族。三爷比不得四爷还能在仕途上搏一搏,自然我也就没有四弟妹那般的宏图大志,我只望着老太太、老爷能长命百岁,佑着我的宏哥儿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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