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脸上都有了笑,谢长风的一席话是让他们生去生返,不是命令,而是对士兵二郎子弟的厚爱,是对他们的信心所在。
于是震天一般的得令:“明白!”
两军开战。
时近日暮,长夏的阴申卦阵已经被大月国东都之狼破得七零八落,但阵象的残余幻境仍然时隐时现。本是一片空旷的沙地,突然出现深林,有时出现巍峨大山,有时又是涓涓流水、小桥人家,有时甚至是悬崖陡壁,崖下浊浪滔天,没有退路,令人陡然心寒。
明知道是幻境,却还是令人胆战心惊,彷徨徘徊,生死存亡一线间。
谢长风和两位副将均是随军作战,楚青痕指挥,陈副将外护,谢长风亲身作战。谢长风策马回眺,仍是辨不清方位。他为惊门,最末收尾。本来是已经进入了生门,谢长风蓦地发现本应在阵外相护的陈副将。当时陈副将正处于死门,险象环生,应付不及,谢长风毫不迟疑地策马营救。而当陈副将跟上队尾时,谢长风终究是迟了一步,生门方位已经变化,大月军队都已经进入生门,算是赢了战争,可谢长风被困于阵中。
我脚底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我怎么就忘了叮嘱谢长风一句“要小心”?谁说武功高强就不会有危险?沙场上最常见的就是意外,这飞箭冷矛不长眼,万一他……
————
谢长风心绪翻腾,他心心念念的轻柳一定在等他安然无恙地回归,他不能有失!
自我镇定之际,忽然感受到身侧劲风冒起,谢长风迅急地闪开那道风,瞥了一眼,竟是平地陡生出的几只长矛!
四下明明一个人也没有,是宽阔沙地,怎么会出现长矛?!
谢长风抬眼看暮色都染上一层诡异的颜色,他生平上过沙场许多次,所对敌人皆是实人实物,对此他从不感觉到畏惧,可如今阴申卦阵中的幻象让他第一次遇到,若不是亲临死门中,他绝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种诡异难名的感受。
他只是稍微分了一下神,蓦地腰上一阵刺痛,竟是尖利兵器不知从什么方位刺入了他的身体,从铠甲的缝隙之间。谢长风皱眉,却声也不吭一个,大剑顿时甩出,挥洒天空中如影如虹,只听得一声怪叫,他只感觉自己刺入自己身体里的兵器被抽出,顿时鲜血横洒,放眼望去,却仍不见半个人影。
谢长风不知道他从惊门闯入了哪个门户,此时他听不见楚青痕的指挥,没有定位方位的号令声,他一咬牙,运气硬闯。
谢长风身下的马儿徘徊不定,突然马脚一跛,如同被人生生砍了前腿,谢长风足尖点地,及时在战马前倒时飞身安全落地,但落地时腰间一阵剧痛,想来那一刺不轻,此刻必定血如泉涌。谢长风蹙眉,就地滚出数丈远,等到他站起身时,竟然连马儿也不见踪影。
**(正文字3113)
第一百零一章 他已经奄奄一息
谢长风倒吸一口冷气,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周身煞气阴森凛然,杀机四伏,他眯着眼,耳根子动了动,却依旧不能判断危险之源,他抬眼看不到日头,无法辨认方位。阵外太阳当空照,阵内乌云涌动,若非人亲身经历,必然无法想象。
谢长风忽然忆起楚青痕说过的话,他心念一动,立即凝神定气,保持静然,心底一片澄明。片刻之后,他也不再心浮气躁,感觉自己的呼吸融入了天地之间,与天地万物都同一呼吸时,他蓦地听到一个突兀而平静的声音——
“左四丈,右十三丈。”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他毫不犹豫地依言而行,迅速如话中所说,向左移动四丈,向右移动十三丈。谢长风的距离感极好,精确如斯,丝毫不差。敌军不知还剩多少人,阵中喧闹,他却能清晰地认出那个声音。立定后,他睁开眼,顿时发现自己身处重重包围之中,数不清的刀剑矛戟一时间迎面袭来,瞬间铺天盖地直指向他,浓重的空气令人窒息。
谢长风叱了一声,手中大剑顿时化作一道光芒,敌军欺我寡将,乱军阵中,他毫不犹豫,大剑挥过之处,犹如划出一道夺人心魄的虹。
虹中炽热浓烈,是敌军喷溅四射的鲜血。
其中也有谢长风的血。方才敌军腰上那一刺——他一运力,腰上伤处就抽搐一下,紧接着血液喷涌而出,如同塞不住的决口。长夏军队的兵器皆是带有倒刺的,一旦刺入人的身体,再抽出兵器之时,倒刺就会生生刮下一块肉,如同放血一般。那一刺,不仅刺得深,而且正中血脉汇集之处,情况不妙。
谢长风眼前一阵眩晕,这回,纵使是长夏的幻阵不出现幻象,他的眼前也看见幻象了:一袭蓝衣飞扬,有人策马而来,长发乱舞,神情紧张。
是方轻柳吗?
不是她,那么没心没肺,她自然不会来的。
可是,他分明听见马蹄声急急,嗒嗒作响,节奏是那样清晰,声音是那样渐近,嗒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板上。
战马扬起前蹄,萧萧嘶鸣,化作一道利剑,顿时冲开密不透风的敌军人群,有金戈相击的声音,呐喊震天,幻阵中辨不清哪里有人,他已经奄奄一息。
千军万马中,他看清她的面容,他看见一只纤弱的臂膀伸向他,那人大喊一声:“谢长风!”
是方轻柳,是她。
谢长风探出手臂,握住马背上伸下来的她的手。
暮色渐褪,黑夜拖着疲惫的脚步姗姗而来。
谢长风回头望了望幻阵破尽的战场,横横竖竖满是尸体,大月国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地上躺着的全是身着长夏军衣之士兵。活下来的长夏士兵不知有多少,但他知道,这一仗,对方元气大伤,怕是不撤回长夏境地都不行了。
身前方轻柳的嗓音颤抖得快要哭出来,她让他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军营里了……
谢长风眼皮子在打颤,他趴在方轻柳背上,听马蹄声嗒嗒,听她与他说话。他没有力气再回答了呀,不过能听一听,也是极好的吧。
楚青痕也策马跟上他们的马儿,看着谢长风身上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将马儿策得更加近一些,伸出食指和中指,快速而准确地在谢长风背上点了两下,那是封住血口的穴道,虽然不知有没有用,但能少流一滴血,也能少致一些命。
楚青痕眉头深锁:“我算到今日大月国必胜,却算不出谢长风会误闯死门,若是我卦象更明了,或许他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方轻柳眼泪横流:“事已成定局。楚青痕,你先回营中,通知扶桑准备准备,一到军营,立马救治谢长风!”
楚青痕加快速度策马离去,扬起一片黄沙。
星子逐渐爬满了夜幕,夏至日时的夜空,煞是好看。晴朗的白昼后是晴朗的夜,南疆的夏天酷热,而热气都消散的夏夜,却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好时候。
无人愿意消遣时光,给大将军的救治立马进行。
————
自那一仗之后,每日夫人我都要吃几颗扶桑配制的定心丸压压惊。
大湮是休门中士兵,平常训练时,休门最是松活,等到长夏大月战争结束,大湮的未来媳妇眼见着也要娶回家了。
大湮哭着搡着要跟我道别,彼时我正在倒定心丸,看见大湮那么大一只,还苦着脸,我立马放下手中药瓶,起身迎接一下苦脸的大湮。
“夫人,我家住在平城,美娇娘在平城等大湮呢!夫人和将军班师回朝时,一定要路过平城看看小新郎大湮!”说着,大湮挽起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脸,再放下手时,我还真见到那么几滴鳄鱼的眼泪。
军营中我比较亲近的人不多,大湮是那为数不多中的之一,我对大湮的眼泪顿时没辙,只得抱歉地笑着:“可是……回朝的路线跟平城打不上八竿子关系啊?”
大湮一下子投入我的怀抱,蹭着身子不依:“夫人,原来您让我回去娶媳妇,是不要大湮的节奏!”
我拍拍大湮的头:“不是啊……谢长风伤还没好,不能回京。你这婚期也到了,刚好和那些个跟你一样没娶媳妇的一起出营,路上有个伴!夫人和将军再怎么喜欢你,也不能耽搁你的婚事对吧?”我顿了顿,又道:“行军路线是变不了的。这样吧,到时候夫人会绕道去平城看一看你的!大湮放心!”
大湮顿时抱着我转了一圈,我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听得大湮高兴道:“大湮的娘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我的语文了!我一边娶媳妇一边学语文一边等夫人,真是三管齐下呢!”
我急忙点头称是,大湮又一步三回头地看了我好些次,这才掀了帐子走出去。
我坐回板凳上,往口里塞了几颗药丸,突然觉得,还真是舍不得大家。
幻阵一战,谢长风险些丧命,伤势似乎比我刚来时那一仗更加严重,他那样健硕的一个人,足足昏迷了三天才清醒过来,就是伤口也过了七八天才结了痂。没结痂之前,每天都在不断往外渗血,看得夫人我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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