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灏动作不疾不缓,一招接一招的将一套永春拳打得行云流水。
眼见着她就要收尾了,孙妙曦不由坐直身子,手心因攥得太紧而全是汗———要来了,答案很快就要来了。
果然,展灏打到倒数第二拳时,动作突然一滞,出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展灏收拳后自嘲的摇了摇头:“阿曦,打错了一拳,让你笑话了。”
孙妙曦却紧紧盯着展灏,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会打错?这套拳我看你打得十分熟练,应该不是新近才学的。”
“这是我的老毛病,”展灏一面解开袖口的束带,一面解释道:“这套永春拳我已经学很久了,也算是练得炉火纯青,但却总是很邪门———每次一到收尾时的倒数第二拳。我就会打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的话让孙妙曦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是他,是他没错……
上一世的楚沛衍也会打永春拳,且也总是打到倒数第二拳时出错!
孙妙曦的心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一些她之前刻意逃避,刻意不去想的事,此刻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楚沛衍打小就怕沾鱼腥,从不吃海鲜河鲜……展灏亦是如此。
楚沛衍左右手都会写字,左手习的是王羲之,右手习的是柳公权,且左手反而写的比右手好……展灏亦是如此。
还有孙妙雪说的那些种种,细细一想却也不无道理———展灏若不是上一世的楚沛衍,对她怀有内疚,他这一世何以由初见开始。就处处帮她护她?
不对,他帮她兴许是因为可怜她。
还有郭神医向来神出鬼没,展灏却能够轻易得知他的形容……
孙妙曦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所有疑点在她脑海里连成一线,最终指向那个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她绝望的闭上双眼。沦陷在痛苦之中……
她明明比别人幸运,能够重活一世,却活得像个笑话!
她从一重生就开始为干掉仇人做准备,但最终却嫁给仇人,还妄想以后让他替她报仇!
孙妙曦啊孙妙曦,你真真是既可怜又可悲啊!
孙妙曦看向展灏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展灏却不知孙妙曦内心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阿曦。又是听戏又是看打拳的,你应该有点累了吧?我们先回去歇一歇好不好?”
“好。”孙妙曦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下。
展灏自然而然的伸手搂住孙妙曦的腰,想要扶她起来。
孙妙曦却在他的手触碰到她身体时,整个人突然一僵,随后不找痕迹的推开展灏。借着发脾气来掩饰内心的恶心:“你别靠我这么近,靠太近我会觉得胸闷气短!”
“好,那我离你远点。”
展灏只当孙妙曦是因怀有身孕,脾气才突然变得反复古怪,并未起疑。只笑笑的照着她的话做。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竹林小径上,孙妙曦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泄露满腔仇恨,一路上都不敢对上展灏的目光,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迈步,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仇人就在眼前,她到底要不要动手报仇?
她终于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忘记前世的种种……
待到晚膳时分,孙妙曦突然提议:“我有了身孕后,我们也没好好的庆祝一番,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儿让厨房加几个好菜,我再名人把娘埋在桂花树下的女儿红挖出来,我们好好的庆祝庆祝,如何?”
“岳母大人替你埋的女儿红,我自然是要尝的,”展灏说着顿了顿,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孙妙曦的鼻尖:“不过你却不能喝。”
“嗯,我不喝酒,我吃好吃的总行了吧?”
展灏不由微微感到诧异———他还以为他不让阿曦喝酒,阿曦会和他闹脾气呢,没想到她却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大概是每个当娘的女子,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让步吧!
展灏并未多想,很快就兴致勃勃的将桂花树下的女儿红挖了出来,就着孙妙曦命人精心准备的佳肴,痛痛快快的饮了起来。
孙妙曦有心要灌醉展灏,变着花样想了许多让他喝酒的名头,展灏从未提防过孙妙曦,自然是她劝一杯他便爽快饮尽一杯,很快就被孙妙曦灌得不省人事、倒头大睡。
“你们都退下吧,晚上也不用安排人值夜,”待元宵几个把展灏安置妥当后,孙妙曦面无表情的开口吩咐,同时重点点了点初柳:“你也退下,你也晓得世子夜里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
这的确是展灏亲自定下的规矩,意在向孙妙曦表明,他对这些丫鬟不会有旁的心思。
元宵和初柳等人自然不敢违背孙妙曦的意思,很快便都退到外面去,只留孙妙曦和展灏单独在卧房内。
孙妙曦将墙角那盏八角琉璃宫灯熄了,只留桌案上那盏绿釉小油灯。
小油灯只能照到床前那一小块地方,孙妙曦立在纱帐后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
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的洒在纱帐上,纱帐的投影笼罩住孙妙曦的身形,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片阴影之中,全身上下只手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第一百八十三章 自作多情
孙妙曦静静的站了许久,终于还是一步步的朝床边走去……
那道白光随着她的身形缓缓移动,一点一点的朝熟睡的展灏逼近。
孙妙曦也终于从阴影中走出来,昏暗灯光下的面容布满痛楚和犹豫,高高举起的手臂也迟迟没有落下……
“阿曦……”
这时,原本熟睡的展灏突然发出一声低喃。
孙妙曦一惊,下意识的将手里的匕首藏回袖子里,红唇抿得紧紧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展灏,等待他完全清醒过来。
“你有孕在身,不能喝酒。”
“你不能贪凉不系披风,会着凉的,若真着凉,你又要憋着鼻子喝药了。”
“阿曦你别怕,我听人说生孩子其实没那么疼……”
“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谁曾想展灏说了一长串的话后,一双眼却依旧闭得紧紧的,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孙妙曦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在说梦话。
下一颗,她的心却倏然紧缩,疼得几近窒息。
真真是讽刺啊!
这一世他连做梦都心系着她,对她问寒问暖,体贴细心。
偏偏上一世他却对她弃如敝履,对她心狠无情……
孙妙曦的心好痛好痛!
她猛地闭上双眼,逼自己重新高举匕首———他已经烂醉如泥,她只要狠心捅他一刀,就能彻底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了解吧,就此了解吧……
纠缠了两世,也该彻底了解了!
孙妙曦高举的手臂猛地下坠,手里紧握的匕首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
“阿曦,我们先生个女儿好不好?我喜欢女儿,喜欢模样生得似你的女儿。”
静得落针可闻的寝室,毫无预兆的响起展灏带着憧憬和向往的声音。
“我喜欢女儿。喜欢模样生得似你的女儿”,这句话展灏说得很轻很轻,轻得几近呓语,却让孙妙曦在最后一刻猛地将匕首往旁边斜了斜。锋利的刀刃和展灏的身体险险擦过,无声的插入锦被之中。
面对一个醉得不省人事,却还心心念念着她的男人,她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孙妙曦怔怔的看着被匕首捅破的锦被,随后一点一点的将目光移到展灏脸上,她给自己的软弱和犹豫找了个借口———展灏若是就这样死在寿宁伯府,那她不是害了古氏等人吗?
没错,她不能在这里结果展灏。
她必须让展灏死在睿王府,才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孙妙曦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暂时不能杀展灏的理由,毫不犹豫的收起匕首。决定先想办法回睿王府,再进一步行事。
…………
那一夜之后,孙妙曦为了不让展灏起疑,同时也是想给自己更多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她磨磨蹭蹭的在娘家住了快三个月。住到她每夜都被内心的恨意折磨得快要疯了,她才向展灏提出要回睿王府。
“我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也该回王府去了,反正早晚都得回王府待产,早些回去熟悉下环境也好,免得到时临要临产了,才慌慌张张的搬回去。”孙妙曦找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
展灏依旧没有起疑。因为孙妙曦是一早就定好要回睿王府生产的———孙妙曦身为世子妃,可以在确认怀孕后回娘家养胎,但却不好留在娘家生产,以免出了什么岔子,被怀疑混淆王府血脉。
既是早就定好的事,展灏自然没有异议。孙妙曦很快就在他的护送下,挺着大肚子顺利回到睿王府。
然而虽然是孙妙曦主动提出要回王府待产的,但她回到王府后,却莫名的发了好几通脾气,甚至还任性的给展灏吃了好几回闭门羹。
孙妙曦知道自己是因为内心的矛盾。是因为回到睿王府后,她无法再给自己找一个不杀展灏的借口,内心痛苦不堪才会拿展灏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