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欺君。”他淡淡打断她的话,“妍儿日后莫再说谎,太容易识破。”
“……”
“不服气?”他见她纯澈无辜的双眸,心头浮起一阵阵怜爱,伸手拂过她的脸庞,轻柔道:“日后若是哪里疼了,定要先告诉朕。不许欺君。”
沈天玑对上他的眸光,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哪里就有欺君那么严重了……
御撵到达的不是交泰殿,而是东华宫。他仍旧是抱着她进殿,她道:“我又不是腿受伤……”
纳兰徵直接忽略她的话,将她直放到榻上坐着,才唤了周宁福去取药过来。
他亲自给她涂了药,尽管伤口已经被药膏全然覆盖,看不出什么了,他仍是瞧了好一会儿,微微叹口气道,“再不许这般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朕……心疼的很。”
“只是……”小伤而已。
后半句在看到他黑沉的眉目时,吞了下去。他这样仿佛她受了极大伤害的疼惜目光,倒让她这话显得分外矫情。
聪明如她,又怎会猜不到她想要说什么?他把她完好无损的右手放到胸口处,让她感受他沉稳而有规律的心跳,“妍儿受伤,于朕来说从来没有小的。这里,也会跟着你一起流血。”
她手指颤了颤,他握得极紧,续道:“妍儿可还记得上回在雨中晕倒之事?你可知,朕从未那样怕过。若是妍儿有什么万一……这里,也会流血而死。”
沈天玑被他愈发浓烈的目光灼伤,心里对他这话颇不认同,微微低了头道:“皇上,您是天下人的皇上,怎能因我一人说出这样的话呢?”
男子顿了顿,忽然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朕成为千古明君?那更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然,朕定做不成千古明君。”那次雨中晕倒,他差点就想把那柳清萏拉出去处死了,只因他知道,沈天玑定不愿如此,才忍了下来。这次……他亦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若不是因沈天玑在,他大约会做出什么血腥的事情来。尽管那人是他的“母亲”。
他手段一直是冷厉强硬的,只有严令威慑,才能让对方心生胆怯。胆怯之下,才能露出破绽。沈天玑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开关,她若安好,他行事便颇有几分仁慈,她若危险,他铁血冷硬的本性便会加倍。
这样的情况,实在与明君相距甚远。或许,在遇见她的时候,他就与明君二字越来越远了。
沈天玑知道他是真心作此想,不禁有些动容。
不管未来如何,能有他当下的心意,她已是无憾。右手轻轻拂过他的心口,她微微勾了唇角,“皇上这样说,妍儿可冤枉了。若有一日皇上做不来千古明君,岂不都是妍儿的过错了?”
男子笑道,“可不就是你的错?还想推脱不成?”
“妍儿……可不敢做这千古罪人,”她娇俏笑道,“妍儿日后定会好好的,皇上就安心做个千古明君吧!”
“这么乖,朕该赏点什么你才好?”他低低道,漆黑眸中腾起的光芒让她骤然升起危机感。她及时往旁边挪了挪,望了望外头明晃晃的太阳,“皇上,该用午膳了吧?”
男子微有遗憾。他每每看见她乖巧可人的模样就想好好亲一亲,这会儿这丫头明显是不乐意了。可他纳兰徵是什么人?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过去一个宫里一个宫外,只能放着她逍遥自在,他自己干忍着。如今人都娶进门了,万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他忽然想起慈毓宫中,她为了劝他不生气时,对他做的小动作,遂神情肃穆淡淡开口道:“妍儿饿了?”
女子点点头,就要下榻去。
纳兰徵从背后拉住她,“这里是朕的宫殿。”
“唔?”她转头,颇为不解。是他的宫殿怎么了?
“……没有朕的话,他们不敢上午膳。”
他大掌握住她的右手,看了一眼她柔嫩娇白的手指,微微笑道:“把方才在慈毓宫中妍儿的动作再来一次。”
沈天玑简直不知作何表情,皱眉道:“皇上……您是皇上啊……”怎么能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的?
男子一脸坚持,黑沉的眸子静静瞧着她。
她只得低了头,手指在他掌心中轻轻勾了几下。
他只觉得整个心都被她勾得一阵荡漾,忽然紧紧捏住她的小手,低沉沉的笑声如舒朗如淡月芝兰,“朕的妍儿,真是可爱得紧……”
她着实不知道哪里可爱了,睁了有些迷蒙的眼瞧他,迎向的却是他忽然袭来的清冽气息。
☆、第090章 凉薄母子又生隙(下)
在东华宫用过午膳之后,沈天玑眼神迷蒙,颇有困意,偷偷瞟了寝殿好几眼,想去又不敢去。纳兰徵一径把她抱去榻上,她立刻躲进被子里,将自己卷成一团,连脑袋都包在里面,闷声道:“皇上,妍儿马上就睡着了。”
他扯了几回,才把被子扯下来,微笑道:“好了别躲了,朕不闹你就是。”
锦绣朱红的被子上,她只露出一个发顶,听得此言,才把脑袋钻出来,一双眼明澈晶亮地瞧他,“……皇上不要午歇么?”
男子笑道:“朕若是说要午歇,妍儿要怎么办?”
那她情愿熬着不睡了,因两人在一起,她肯定是睡不好的。
即便她未说,他也猜得到她的想法。他对她心疼得很,哪里舍得让她难受?这会子只能低头亲亲她的额角,便起身欲出去。
沈天玑心下放松,刚闭上的眼忽然又睁开,“皇上,您真的不去慈毓宫么?”
方才用膳时,有慈毓宫的宫人来回说,太后有事要面见皇上,希望皇上能去慈毓宫一趟。可纳兰徵却道,下午有事待理,恐怕没空过去。
“万一姑姑有什么急事呢?”
纳兰徵伸手捏捏她的脸,薄唇勾起,“朕知道她是因什么事。妍儿不必忧心,朕心中有数。”
沈天玑点点头,又缩回到被子里。
纳兰徵在外殿看了一会儿书,进去看了一回,发现她已然睡着了,这才吩咐东华宫的人好生伺候着,动身去了勤政殿。
大昭朝的皇帝大婚,虽有几日假,可国事天下事从来不会因此而停止,该有的还得有。且先时他离京几日,也拉下不少事情。他本欲挑紧要的折子看了就罢,不想这一看就看了两个时辰,待回神时,已快日暮。
视线落在一本关外路快马加鞭呈上来的奏章上,落款处三个字正是“沈天瑾”。他眸色肃冷,脸色看不出喜怒,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周宁福。”
“奴才在。”
“传朕旨意,枢密使章平嵇和兵部尚书薛子安即刻觐见。”
周宁福心头一震,低头应是,正欲转身之际,又听得男子道,“等等。”
脚下顿住,低醇缓缓的男声又续道,“还是明日吧。明日午间,让他们到勤政殿候着。”
“是,皇上。”
周宁福心中又是一震——他伺候的这位皇帝主子从来都是说做就做,从不拖延的作风,以往大半夜的召文武重臣进宫议事也是常有的,今日这情况可算新鲜了。
纳兰徵瞧了眼窗外落暮的霞光,思忖半晌,挥笔写下几行字,放入到密诏匣子之中,“速速送往关外路都护府中。”
周宁福恭敬接过,男子已经起身,大步离开了勤政殿。
御撵匆匆回东华宫,一路所经的宫人都伏地行礼。薄暮晚霞映衬着朱红的宫墙,殿阁屋顶的琉璃瓦闪闪发亮,朱黄的座驾行过,立在宫墙角落处的女子起身来时,只能看到那静静飘动的流苏,以及那个卓然独立的男子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她仍然久久不能回神。
“娘娘……”身后的丫鬟低低提醒道,“皇上已经走了。”
“知道了。”林之婳淡淡应了句,“回宫去吧。”
本以为众妃叩拜皇后的仪式中,她可以再见他一眼。可叩拜仪式却延后了。她刻意打听过,皇上每次从勤政殿回到东华宫,必定经过这条路。她今日在这里等了许久,果真见到了他,可他却根本没发现她。
距离上次见他已经数月。她一场病到现在,早就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见他一面。她过去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为了能看丈夫一眼,须这样苦等久候。
这日苦等着皇上的却不止她一个。御撵还未到东华宫,就有太后的轿子守在半路上。
“皇帝不肯去慈毓宫见哀家,只能由哀家来这里见你了。”太后的声音冷冷的。
纳兰徵走下御撵,瞧了眼四周围的不少宫人,“母后这般,倒是朕不孝了。”他神色寡淡,语间喜怒不辨,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一般。“既然母后有事与朕说,朕生为人子,哪里有不听的道理?”
二人进到殿中,屏退了周边伺候的人。太后这才道:“皇帝事物繁忙,哀家本也不想过多纠缠。顾殷殷是皇帝那时亲封的郡主,皇帝不喜欢她,也没甚要紧,可是那丫头也没做错什么,对你一片痴心,是个好姑娘,您为何无故把她软禁起来?”
纳兰徵眸中闪过几分惊讶。原以为太后是因知道顾殷殷对他泄露了那件事,所以才要找他。没想到她到现在,还把顾殷殷当成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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