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亦刚自那旁边经过,耳边却忽的听人低低道:
“看这嫁妆,是谁家娶媳妇儿呢?”
“你还不知道呢?”说话的是个妇人,“因说是江陵知府嫁小姐,这几口箱子还算少的,大半的前些天就往常德运来了。”
“啊哟,那可真是壮观。”另一人叹道,“生的好就是好福气,我就从没见过这许多嫁妆。”
“可不是,听说那边欧阳家的二爷也要娶新媳妇了,昨儿还派人来问有没有多的麝香。”
“欧阳家的二爷?他夫人不是前年得病没了么?”
“是啊,这回据说娶的还是北朝的哪个官家小姐呢。”
……
“三少爷?三少爷……”
秋亦微微一愣,回神来看他。
“怎么?”
朱管家甚是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您没事儿吧?”
“没事。”他淡淡收回视线。
见他口气冷清,朱管家也不好再问,只把一叠红包放到他手里。
“一会儿到了坟上,且记得把这个分给那几个抬棺人。可莫要忘了。”
“知道了。”
他伸手,将那红包接过来。
天冷风凉,吹得手上微寒。
陈二嫂把那窗户关了,转身塞了几个红包在听君怀里,吩咐道:
“咱家不富裕,可这打点用的银两还是需要的,入了洞房,听那喜娘说完话,就给一个给她;余下的你只管发给欧阳家的丫头。”
听君红着那细绢缝的红包,心不在焉地点头谢道:
“舅母费心了,这些钱,我会还的。”
“诶,还说什么还不还的话。”陈二嫂笑吟吟道,“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欧阳家那边多给的礼金她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陈二嫂拍拍她肩:“你若没事,去试试那喜服看合不合身。”
“不用,我试过了。”
“那就好,明儿得早起,记得今晚别熬太久。”她又吩咐了两句,便出门忙活自己的去了。
听君仍旧在镜前坐了,那风搁着纱窗,打得树梢唰唰作响,明天大约会下雨吧……
她这样想。
殊不知屋外树上,有人抱着一坛子烈酒在那儿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昔时闭着眼睛正往嘴里灌了一口,不想还没喝个尽兴,那酒坛竟就空了,他趣意了了地自树上下来,慢悠悠往街上去买酒。
不想还没走出巷子,迎面就撞着个人,听得他“哎哟”一声叫,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昔时却也懒得回忆,偏身一让,接着往前走。
“咦,这不是君兄么?”
昔时迷迷糊糊皱起眉来,盯着那人看了好久,才认出相貌。
“哦,白大少爷。”他懒懒勾起嘴角,“真巧啊。”
白涉风本想说几句话调侃,忽的发现他表情有些异样,手里又提着一壶酒,不由奇怪道: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左右又没见着听君,他抓抓耳根,迟疑道:
“云姑娘呢?”
“她?”昔时冷笑道,“你们不是不高兴我跟着她么,眼下不是正随了你的意。”
听他这话颇有些自嘲的口气,以为是还在为那天和白琴争吵生气,白涉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琴的脾气,说话口没遮拦的。”
“是么?我觉得她的话也没说错。”昔时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我这就是报应。”
“有人宁可嫁一个素未谋面的,都不愿跟我走……我到底是有多不堪?”
白涉风细细揣摩这话,蓦地看向他:“云姑娘要成亲了?”
昔时淡淡一“嗯”,拎了酒坛慢悠悠从他身边而过。
“君兄。”白涉风赶紧拉住他,思来想去,这人虽品行不好,可对听君倒是一片真心,光这么看着他都有些不忍心。
“你别只顾着借酒浇愁,凡事看开一些……天下这么大,难不成还找不到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我也奇怪。”他转头望着白涉风,眉峰一拧,像是十分苦恼,“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中意她?她和旁人,到底哪里不一样?”
“不是她与旁人不同。”白涉风想了想,敛容肃然道,“只是她于你来说和旁人不一般。你心里头应该最清楚。”
“不过,这世事也讲究因果循环,你这一辈子,也该有个人来治治了。”
昔时扶着额,许久后怅然摇了摇头,继而起身朝街口而行。
不知他想得通还是想不通,白涉风神情复杂地看他越走越远,正感慨万分地颔首嗟叹,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左右一张望,即刻匆匆向城门口赶去。
*
三月初五,桃红柳绿,一春芳意,满面和风,牵系人情。
门外红缎高挂,乐鼓喧哗,一派喜气洋洋。屋里,小丫头正捧着听君的脸,开面画眉,妆奁前三五盒胭脂一并摆开,似乎有些忙不过来。
身后的好命佬于尺素中取了一把檀木梳子,手抚着她秀发,缓缓梳下,不知是不是周遭尽为红色,连她黑发也反着淡淡的鲜艳。
“姑娘都快出嫁了,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老妇笑着拿镜在她面前:“瞧这眉眼,生的和花儿似的,多漂亮。”
铜镜里,那妆容浓郁,朱唇皓齿,神色却暗淡无光。听君犹自用手去抚平眉心,身后却闻得一阵欢笑声。
陈二嫂赶忙跑了来,一进屋便唤道:
“怎么还没盖头?迎亲的都来了,动作快一些。”
老妇和小丫头因听这话,遂飞快将她发髻盘好,大红的三尺盖巾从天而降,顿时眼前就只剩一抹刺目的殷红。
陈二嫂上前挽了她胳膊,小心翼翼扶出大门。
黄葛树旁停着一架大红花轿,欧阳家前来迎亲的还不少,虽说这二公子是续弦,但轿子却还用了八人骄,仅是如此就让陈二嫂觉得脸上很有面子。
她上前把帘子掀开,送了听君进轿。
“姑娘看着点。”
路边围观的人群少不得嘻嘻笑笑,议论不停,陈二嫂向那喜娘对视一笑,后者也点了点头,将帕子一晃:
“起轿了!”
欧阳家府邸,位于正街以北,汉水之东,占地十数顷,华贵奢丽,富丽堂皇。今日那府上装扮得更为喜庆,正堂内喜字高悬,家具摆设一应换新。
厅堂里小厮丫头亦外忙前忙后的跑,不时还去门口迎客。
这次邀请的宾客并不多,但门外站着瞧热闹的倒是黑压压一片人,直把那大门前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酒桌上菜没摆齐,只上了几碟点心,白琴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儿,腹中空空,盘算着一会儿将有什么菜肴可吃。
正闲的发慌,因听远处一声唢呐高响,厅内众人皆往门口看去,一顶花轿悠悠落地,喜娘搀着新娘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
一路少不得挥开凑上来看新鲜的人,嘴里只道:
“挤什么挤,也不怕碰着了新娘子!”
欧阳家二公子一身喜服,笑得一脸春光,拱手朝前来恭喜的人还礼,白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没意思,仍旧缩在角落里剥桔子吃。
原本欧阳家的请柬是请的她兄妹二人,白涉风不知为何推脱没来,眼下只得她一人在这儿坐着,因想着吃饱了饭就找个理由遁了。
目光漫不经心往那新娘子身上一扫,恰巧吹来一阵风,把那盖头微微掀了一角,旁人咋咋呼呼,称赞不止,一个劲儿说这新娘子如何如何貌美。唯独白琴愣在当场,桔子剥了一半,好一阵才回神,口中喃喃道:“怎么是她?”
“这欧阳二爷还真是不念旧啊,夫人去了不到半年,这会儿就又娶新妇了。”
身侧且听一人低着声儿,神情鄙夷的端茶来喝。
“不是说是欧阳老夫人病重,想借此冲冲喜的么?”另一个扯扯那人衣袖,正经道,“你可得小声点,也不怕人家听见。”
“外头炮仗声这么大,他听不见的。”
白琴一把凑过去,拉着他衣襟便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新娘子是什么人?”
那人吓了一跳,也不晓得这姑娘哪里钻出来的,茶水洒了一身。
“不、不太清楚……好像听说是哪个落魄的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白琴似信非信地皱着眉,“真的假的?”
不等细问,厅中便已闻那喜娘高声道:
“拜天地了!”
上座左右分别坐着欧阳老爷和陈二,到底是需要两家长辈在场,陈二即便身份不好,现在也被打扮的甚是光鲜,笑得两眼都快弯成一条缝了。
喜娘引着听君站定,继而又便甩着帕子,扯开嗓子朗声道:
“一拜天地。”
听君手持红绸,正将跪下去,突然听得一声巨响,似有什么应声而落。
周遭登时哗然,众人望着那四起的烟尘无比惊骇,纷纷抬头往门边看去,只见两扇并挨着的木雕描金的屏门已被人踹落在地。
而门外正有一人单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却托着一个锦盒,表情淡漠,神色沉静。
欧阳公子显然对此颇感疑惑,又不知这来者是什么身份不敢轻举妄动,犹豫片刻后方上前作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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