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觉得自己造次了?听君有些紧张地揪着衣袖,一时揣测不出他心里所想。对于这秋家三少爷的难伺候,她虽早有耳闻,可眼下真真面对着,反而觉得越发慌张,也不知对这话自己该如何表示才好……
“好了。”秋亦不欲再为难她,收了纸笔仍在一边儿,“你把这残局收拾好,就自行找事儿做罢。我素来是不喜有人在身侧服侍的。”
听君默然点头,遂蹲下去拾地上的碎片。
“还有。”她将走之际,秋亦又叮嘱道,“我房里有我房里的规矩,你得空去向金钗请教请教,莫要再出什么差错……另外,你既是会写字,往后有什么事,写下来与我说。不必再做这些手势,懂了么?”
听君又是一点头,欠了欠身,这才碎步出去。
窗外阳光明媚,看这时辰大约也不早了,秋亦侧目瞧着一旁的漏壶,眼下已是巳时,兴许是昨夜失眠的缘故,这般时候了,他反而觉得困倦。思量着自己也无甚胃口,午饭不吃也罢。
他起身关上门,褪了衣衫,上床歇息。
*
入夜,用过晚饭,听君将院子里花草都打点好,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因为便于照顾,她的房间自南移到了离秋亦较近的东面,屋中除了她还有在前厅伺候的丫头秀儿。小姑娘年纪比她小了三岁,看上去就像个孩子,性格也是颇为张扬。
但比起这在主子房中做事儿的,她倒是轻松许多,早早就坐下喝茶休息,一见听君回来,忙笑道:“你回来啦?这么早……我还以为你得到半夜才得空呢。”
听君笑得无奈,摇了摇头。瞧她一脸疲惫,想是累了一日,秀儿拉了凳子让她坐下。
“怎么样?那个……三少爷可难对付么?”
听君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权当是压惊,随后她双手向前一伸,手指点动一下。
——何止是难伺候,那脾气实在是太古怪了。
“这也难怪啦……”秀儿左右张望了一下,表情神秘道,“你是才来,或许不知道。这三少爷的出身可不光彩,自小没什么教养,脾气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听君微微一愣,她却是才来山庄不久,没听人提起这事来,方拿手指在太阳穴上转了一圈。
——此话何意?
秀儿肃然看她:“这是庄子里的丑事,我告诉你,你可别随处乱说。”
听君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
“咱们山庄里一共是四位公子小姐,大公子死得早,二小姐乃是夫人嫡出,四少爷是死去的姨娘所生。原本是没三少爷什么事儿的,可十多年前,他突然寻上门儿来,说是老爷的儿子。老爷见了他又是欢喜得不行,后来大伙儿才知晓,这三少爷竟是老爷年轻时在外和一个歌妓所生。”
——歌妓?
三少爷虽脾气不好,但看相貌是仪表堂堂,举止间又甚是风流儒雅,若非她提及,听君自想不到他乃是庶出之子。
瞧她这般惊讶神情,秀儿不由笑道:“就知道你不信,我起初听到,也是不信的。你看四少爷那模样那谈吐,哪里比得上三少爷几分?那出去不晓得的,只怕还当三少爷是夫人嫡出呢。”
蓦地想起夫人将自己派去他房里的缘由,听君禁不住有些同情起他来。
——那他只怕在这个庄子里也不太好过罢?
“这还用说么?”秀儿转身去铺床,背对着她,“夫人本就不喜老爷纳妾,这回还是个风尘女子生的儿子,打三少爷进山庄起,夫人那脸色就没好过。别说是她了,二小姐和四少爷也是不待见他的……”
听君奇怪地转了转食指。
——为何?
“这还用问么?”秀儿朝她笑道,“老爷如今病重,神智都不清醒了,什么都让夫人来管。说句大不敬的,他都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知是今儿还是明儿就去了。
你想想,明明这庄子里的家财是归二小姐和四少爷分的,眼下偏偏多出个三少爷……等真到了那时候,三个人还不定会争成什么样儿呢。”
她听得连连摇头。
——这大户人家的事,到底难琢磨。
“省点心吧。”秀儿耸了耸肩,“主子的事儿,咱们哪有闲工夫操心。要我说啊,你与其担心三少爷脾气不好,还不如对那金钗留点心眼。”
金钗乃是夫人点名送到三少爷房里的丫头,今日却也多亏她帮忙,此人能有什么心思么?她愣愣的摆了摆手。
——我留心她做什么?
“她啊?”似乎是一提这人她就来气,秀儿憋着嘴,冷哼道,“她那花花肠子可多着了,夫人房里的丫头都没一个好东西。反正我是给你提醒到这里了,你自己小心些。”
知晓她是个直性子姑娘,想来说这些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听君颇为感激地弯了弯拇指。
——多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呀,这么客气。”秀儿嘻嘻一笑,抱着她胳膊便撒娇道,“今儿天气这么冷,我和你睡一张床,好不好?”
听君觉得好笑,点着头应下。
二人早早灭了灯休息,一夜无话。
第2章 【秋三少爷】
次日,天还没亮。
因得进山庄时便有管事叮嘱,对待主子千万不能怠慢,听君起了个大早,匆匆洗漱完毕就往秋亦园子赶去。院中只有个小丫头正在扫地,一脸睡眼朦胧,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扫帚,见了她也就点了一下头,没精打采。
屋内灯是亮着,想来秋亦已醒,听君忙去取了巾帕,打了热水来,端着铜盆方走就要往屋里走,不想刚一进门,就听得对方喝道:
“不是说了,没我的允许早上不必来伺候的么!”
这一声简直把她骇得睡意全无,铜盆里的水悠悠荡出来几滴,她立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秋亦尚披了件外袍坐在床边,发丝凌乱显然是才起,一瞧是她,一时深感无奈,摆了摆手,叹道:“算了,你进来罢。”
听君略一施礼,行至床前,把铜盆搁在桌上,巾帕拧了水,刚要凑上前替他擦拭,不想秋亦皱着眉嫌恶地避开,自她手里夺过帕子。
“行了,我自己来。”
她手里一空,左右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站在一边静静看他梳洗。
秋亦之前一直在外,并不常回庄子,即便这次回来久住,也是吩咐过不让旁人照料,头一回有个人从他起身便一直盯着,这感觉着实不怎么好。
“你以后不必这么早来,等厨房配了早膳,你再过来便是。”
听君尚在低头收拾,听他这么一说,顿感奇怪。早上若不让她伺候,等都用过了饭,她来还能做什么?
四下里寻不得纸笔,听君只好双手握拳,上下一敲。
——我那时候来,做什么事?
秋亦看得眉毛直打结,遂也起身四处找笔墨,捡起两张来递给她。听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飞快写下字。
她运笔十分轻柔,但手劲又不缺力道,一手簪花小楷倒是写得十分漂亮。秋亦眼中带了些许深意看着她:
“我房里不缺人伺候。你届时来了,去院外浇浇花,喂喂鸟,或是打扫打扫里屋——哦,对了。”他扬了扬她刚写好的墨迹,忽然微微一笑:“闲暇时候,也可替我抄几本账册。”
听君怔了怔,又拿了笔写道:
——夫人没说过,还要写账册的……
“夫人是夫人,我是我。”秋亦收敛神色,站起身来,“你如今既是跟着我,自然是听我的。”
见他语气已隐隐透着些许不悦,听君只好默然点头。
出门倒了铜盆里的水,天色已大亮,她把袖子挽下来,本想就此回去,又觉得自己活计这般的少,是不是有怠工之嫌?犹豫之下还是又回了秋亦的寝卧。打起那貂鼠的毡帘,迎面就见得秋亦坐在桌前背对着她,一头青丝仍旧散乱未曾打理,手里却捏了一枚玉佩,若有所思。
未进庄前,便在外头听闻秋家的三少爷生的俊朗不凡,早些天进来了,也在底下听得小丫头们窃窃议论。眼下真真看到了,她愈发觉得此人生的一表人才,眉目如画。
别的不提,就是姑娘家也极少见得这般好的黑发……
“站那儿作甚么?”
失神之时,秋亦却已转过头来,“不是叫你回去了么?”
听君蓦地脸上一红,心知是自己失态,连忙欠了欠身,低头退了出去。
屋外天色阴暗,秋亦看着她背影,有些没奈何地摇了摇头。
*
早饭后,空气里已有些潮湿的气味,头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层,想来过一阵子就将下雨。听君抬头望了望,又俯身去修剪院里的草木。秋家三少爷倒是格外偏好花草,尽管园子里本就有青竹和晚香玉,却还拿了盆儿种上蝴蝶兰和花牡丹,这时节虽没什么花开,可还严厉嘱咐了要好生照看。
说来听君年幼时父亲也是极爱摆弄花花草草,家中的花圃里一年四季都是色彩斑斓,到了眼下的时节,那靠墙的梅花往往殷艳如血。父亲总喜拉着母亲牵着她去花园里赏梅饮酒,她那时年纪小,自喝不得酒,便只能在一旁吃糕点。若是兴致来了,父亲还会吹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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