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也是后知后觉,不确定的说道:“奴才也不清楚,这大下雨天的,许是没瞧清路掉下去了?”
霍延泓嘴角一牵,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深意,挑眉反问道:“再蠢笨的人,也不会眼睁睁的往湖里跌。”他说完这话,也不等旁人回答,负手,背过身边走边道:“带回来,让御医给瞧瞧。等人醒了,朕亲自问问。”
诸人得了意旨,自是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尹航跟在后面,忍不住小声提醒皇帝道:“舒昭仪那里,皇上是去还是……”
霍延泓咳了咳,语气不善的说道:“越来越会办差事了,朕又不是御医,等她当真有了信儿,朕再去瞧她也不迟!”尹航立时噤声,再不敢多问,赶紧打发舒昭仪派来请皇上的太监回去。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舒昭仪病恹恹的歪在榻上。一双凤眼细细长长,俏丽的容长脸,薄施粉黛。满室的烛光,照的她很是妩媚娟秀。她葱根儿一样细长的手指,捻了一颗酸梅,刚含在嘴里,立时酸的她五官紧紧凑在一起。腾地坐起来,将那酸梅呸呸的吐了出去。
杜鹃瞧着谢明昭那神情,便觉着嘴里发酸,牙根儿都跟着酸倒了。极有眼见儿,立刻捧着一杯蜜桔水送上前,道:“娘娘快漱一漱。”
谢明昭就着杜鹃的手,含了口蜜水进嘴里,半晌才吐在一边儿的漱盂中。又跟着,喝了两大口下去,嘴里的酸味才勉强淡了一些。可心里却跟着酸起来,摆着手指头,问杜鹃道:“本宫小产那会儿是什么年月来着?”
杜鹃神情一紧,有些不大敢回答。可舒昭仪问了,又不能不说。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上元三十年那会儿。”
谢明昭一只手张开,修长的指尖儿点着素白的手指肚,翻来覆去的说道:“五年了,都五年了。”
这功夫,去请皇帝的福寿回来。他的衣袖与裤脚都被大雨打湿,进门大千儿的功夫,袖子都能滴出水来。
谢明昭见他进门,忙又病恹恹的歪在榻上。
福寿心里发慌,小声禀道:“娘娘,皇上没过来。但是,让人请了御医来瞧娘娘。”后面加上的这一句,似是在极力的安慰谢明昭。
谢明昭气的不行,顺手拿起那盛着酸梅的瓷碗,照着福寿身上打了过去。福寿也不敢闪避,抬着胳膊将那瓷碗挡住。里面深红色的梅子便尽数落在了他的头上、脸上与衣襟上。
福寿委屈的说道:“原本皇上是要过来的,谁知半路蹿出来一个宫女落了水。”
谢明昭听着福寿的话,立时警觉起来,坐直了疑道:“宫女?”
福寿连忙点头,“是个宫女,奴才在一边儿听着,仿佛是顾妃身边的。下午还替顾妃给皇上送的糕点,不知道怎么的落了湖。皇上叫人给抬回烟波致爽殿了。”
谢明昭心里愈加纳罕,奇道:“既是顾妃身边的人,不送回去,带回烟波致爽殿是什么道理。”
福寿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谢明昭越想越是想不通,只觉着今日好好的请皇帝过来,却半路横窜出来一个宫女,又或者是顾临怡。她紧紧攥拳,牙咬得咯咯作响。
此时,烟波致爽殿里明亮如白昼,重重纱帷,被凉风卷起,转堂而过,让人有一种凉丝丝的舒坦。
霍延泓端坐御案旁,一只手执着奏章。偶尔,用朱笔在其上简单的勾画。俊容被忽明忽暗的烛光晃过,眉峰带着细致认真的专注,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侧脸,时不时的会划过了然于胸的笑意。
“陛下,太医看过那宫女,回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呛了几口水。奴才让人给她备了一套衣衫,已经换上了。外面通报,已经过来了,陛下这会儿可要见她?”尹航低声的,深怕打扰道霍延泓,小声的问道。
霍延泓未抬双目,仍旧垂首在案上看着奏章。少时,他才悠然的嗯了一声,闲闲道:“带过来吧。”
卫菡萏换过御前宫女给她的衣服,方才激动的情绪,也稍稍有些缓和下来。听见皇帝要见她,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慢吞吞的跟着尹航进了大殿,一打眼,便瞧见霍延泓一身紫金色绣龙纹的常服,头上束发的金冠,镶着一颗极大的明珠。四面红烛拢着皇帝,五官似是雕刻的一般,有棱有角,异常俊美。
皇帝听见动静,也不抬头。仍旧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东西。那样子,让卫菡萏看的立时红了脸。
她从前,何曾有过这样面对面打量皇帝的机会。往日,只要皇上的圣驾一到,她们这些人便都要跪地垂首,目不斜视的盯着下面。比起皇上的面容,倒是那双龙靴更让她熟悉。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卫菡萏跪地,双手叠在膝上,很是小心恭顺的请安。
皇帝这才将笔放下,抬头看着卫菡萏脑顶如云的乌发。她髻上只簪了一支宫纱绢花,是青色的。霍延泓记得,那是云千雪最喜欢的颜色。许是从前的名字里有一个青字,云千雪便格外喜欢青碧色。连平日穿的衣服,也以相近青碧色的衣裙居多。
卫菡萏穿着这一身御前宫女的装束,蓦地让霍延泓想起云千雪刚入宫那会儿,住在建章宫的那些日子。神色在一瞬间,便温和了下来,和缓道:“起来说话。”
卫菡萏有些局促的道了一句“是”,缓缓的站起来,却仍旧不敢抬头,眼睛直盯着脚尖儿。她原本身量就小,还生的极为纤瘦。这会儿,整个人瞧着,便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你怎么掉进湖里的?”皇帝随意开口问道。
卫菡萏被这样一问,心里是无比的酸楚。方才跳湖自尽的那股子委屈劲儿,全都涌了出来。可她从来都是个隐忍的性子,也最不会告状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一言不发。
尹航在一边儿看着,有些不悦道:“嘿,皇上问你话呢,怎么不回!”
卫菡萏抽噎着,勉强说道:“是奴婢、是奴婢不当心。”
霍延泓才问这么一句话,便叫她哭的这样委屈冤枉,那哀哀啜泣的样子,分外怜人。教人听着于心不忍,“这雨下的再大,也不至于看不见那么一大片横在眼前的湖。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卫菡萏一直压着头,霍延泓也无心去瞧她。如今见她哭的这般伤心难过,才细细去瞧。她双颊红肿,一看,便知道是被人掌嘴的缘故。
霍延泓便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可是犯了错被顾妃责罚?”
卫菡萏听见犯错,方才被冤枉的委屈猛地涌了出来,跪地,激动的摇头说道:“奴婢没有犯错,不是奴婢说的那些话。是旁人说的,奴婢都是冤枉的,奴婢没犯错。求皇上不要将奴婢赶出去,不要发卖奴婢。”
霍延泓瞧着她可怜,不禁慢慢的笑了一声,道:“可是朕不让你送点心,顾妃为难你了?”
卫菡萏不敢将金莲映日里的事儿说出来,便是默声摇头。
霍延泓倒是不在意这小宫女受了委屈,心里只好奇,往日顾临怡同一尊菩萨似的供着自己,对底下的宫人,似乎也从来没重责过。如今动了这么大的怒,是因为什么呢?
”你若不与朕都说明白了,朕怎么帮你求情呢?”
卫菡萏一听霍延泓这话,心里剧烈的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怯生生的眼睛,望进一双幽深温柔的眸中。令她此生难忘。
☆、第53章 迁居关雎为诗怡妹纸的钻石加更
关雎宫的廊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雨滴。
夕阳从乌云背后钻出来,投在地上的水洼中,留着橘黄色的光华。
这一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瞬,阴霾不再。天高云淡,空气无比的清朗。淡淡的微风一吹,将这夏日最末的余热卷的四散。此刻,天地间流动着一种清新舒朗的草木味。
楚嫔站在关雎宫的穿堂里,瞧着姜子君的宫人自从文华院中进进出出,奇道:“新入的宫采女不是早就分好了宫苑么?这时候,是谁要搬进文华院?”
坐在一旁的僖承娴摇了摇头,也是十分好奇的样子,道:“之前倒是没听说谁要住进来。”
楚嫔莹白娇好脸上,泛起一个奇怪的笑意,疑惑着嘀咕道:“这关雎宫,除了正殿便是文华院最宽敞了。若是要搬进去,也应该僖姐姐搬进去才是。如今诸位主子娘娘都走了,除去和敬夫人,位份最高的就是僖姐姐呢!”
僖承娴不觉站起来,与楚嫔道:“咱们去看看是哪个新妹妹搬过来了。”楚嫔一笑,慢悠悠的应了僖承娴,袅袅婷婷的跟在僖承娴的身后往文华院去。
云千雪一手拿着油纸伞自仪门进来,刚到文华院的门口,便瞧见僖承娴与楚嫔带着宫人结伴而来。
僖承娴与楚嫔两个与云千雪正面碰见,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惊诧。尴尬的站在原地,僖承娴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问楚嫔道:“不是我看错了吧,她怎么在这儿?”
云千雪晓得僖承娴往日是个欺软怕硬,拜高踩低的性子。在比自己位份低的宫妃面前从来都是横行无忌。当即规规矩矩的给僖承娴与楚嫔两个行了一礼,道:“请僖承娴、楚嫔安康。”
楚嫔“咯”的一声笑了出来,那语气里带着些不善,却比起僖承娴脸上浮上来厌恶,好了太多,“听说云氏有孕,出冷宫也是很正常的。而且,也不能总赖在颐宁宫,影响太后的清修。不过,”她说着,越发笑开了,回首看着僖承娴,“如嫔被禁足待罪,姐姐如今,是又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