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泓听了她这一番话,眉头紧蹙,想也未想,立时起身快步冲出了太极殿。
彼时云千雪正在廊下看雪,她心知姜子君这一去,霍延泓必定是要来的。数月不见,一时心中忐忑,柔肠百结,一时埋怨自己该与霍延泓一五一十的说明才好,一时又气霍延泓对柳依依青眼有加,为了她百般冷落挑剔德妃,一时却又惭愧自己糊涂的说了那么多的重话。她正思虑万千,忽然听见靴声囊囊,抬头时,霍延泓一身青金色绣龙吐珠的常服踏了进来。他明黄的靴子踩在院子里的一抹新绿上,双目炯炯,奕奕有神。
云千雪愣了愣,只觉这数月以来的思念与委屈,如数用上喉头,双眼一红,相对无言。
霍延泓快步上前,倏地将云千雪拉入怀里,“作甚么要信那种无稽之谈!”
云千雪喉头哽咽,原本该问霍延泓怎么知道的,可心中再不愿骗他,瞒他一分,便是哽咽着道:“我不敢不信,若不是别人害我,若万一是真的,我害怕!”
霍延泓听她哀婉的开口,心快被她揉碎了一般,道:“青萼,若能与你在一起,朕立时死了也甘愿。若因为这劳什子的天煞孤星,到让咱们两个天各一方。我倒是宁可短命的跟你过日子!”
云千雪心中极是震动,立时抬手掩住了他的口,迭声道:“不许这样说,再不许这样说,咱们要长长久久的在一块儿,你应过我,咱们要白头偕老的。”
霍延泓连声应了她,垂首看着云千雪泪落涟涟的面庞,又道:“颜欢的事儿是我的错,当初我该亲力亲为……”
云千雪埋首在霍延泓的胸膛里,一时悲从中来,却摇了摇头道:“我晓得你心里也难过,往后咱们再不提了,再不提了!”
霍延泓大为欣喜,这一大通折腾,对二人便如失而复得一般,倍感珍惜。
如今晓得天煞孤星只说来的荒谬,背后自然有人图谋不轨。霍延泓龙颜震怒,下旨彻查下去,下旨务必寻出母后真凶。
后宫诸人全等着清平公主的忌日一过,元妃便会被允出宫修行,如今骤然转变心意,让诸人是又惊又怒,可也只是怒不敢言。因着云千雪回心转意,霍延泓心中大喜,又晋了琼贵嫔为琼淑媛。后宫诸人自都晓得元妃没能出宫,全赖诸位表妹的功劳,阖宫上下不免对柳依依又多了几分痛恨。
这日里,云千雪刚让何晟请了平安脉,便又宫人来回禀,说是秦妍身边的弦音求见。秦妍深居简出,几乎是与宫外断绝来往,如今骤然派人来求见云千雪,倒是令云千雪心中奇怪。
弦音进了门,向着云千雪跪地问了安,刚被免了礼,甫一起身,便是垂泪不已,哽咽着与云千雪道:“主子请元妃娘娘往重华宫走一趟。”
云千雪见她神情间大有悲意,心中正疑惑,弦音忽然跪地向她哀求道:“娘娘,求您劝一劝我家主子吧。主子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可奈何这大半年来,她都不肯延医用药,如今……”弦音话至此出,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李香薷在一旁瞧着,忙劝她道:“姑姑快别哭了,秦娘娘身上既是不大好,你便把药放进饮食里。”
弦音眉头不展,苦着一张脸,“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就是不肯吃药,一闻出来有药味儿,索性连入口的东西都不吃了。如今主子遣奴婢过来,说是一定要见元妃娘娘一面。请娘娘务必去劝一劝!”
云千雪自不晓得秦妍因何要见她,想了想,琢磨着许是秦妍有什么话要有自己说,当即起身,也不另外更衣,只穿着寻常的衣裙,披了斗篷往重华宫去。
她许久不曾踏足过柔仪殿,如今再来,这殿中的摆设倒是与从前无甚差别。弦音走在前面,引着云千雪往内殿去。
自明间儿转过屏风,柔仪殿的尽间儿转角处,垂着好几副帷幔,一扇窗户洞开,将青纱的帷幔吹起,在柔仪殿的梁间来回的漂荡。内殿四周弥漫着浓重汤药味道,混合着博山炉中飘散出不知名的香料气息,味道怪怪的,竟让人蓦地又一众颓败衰朽的感觉。
云千雪微一蹙眉,道:“她既是病着,怎的开了窗?”
弦音放低了声音,恭谨的回道:“娘娘说不爱闻药汤的味道,所以白日里都让开窗放一放。”
云千雪心中无比的纳罕,却不再多问,吩咐人将窗子掩上。
内殿的床榻前,立着一扇巨大的屏风,其上满目所及皆是怒放的梅花,中间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眉目俏丽妩媚,面上衔着情愁倚门远眺。云千雪认得这幅画,早前家中便有一个六扇屏风,听娘亲说过,那是太后画的《佳人图》。不过这屏风的刺绣功夫一般,比起家中的那副,实在相差甚远。
这屏风是用青纱做成,云千雪站在屏风前,能瞧见屏风之后人影憧憧。弦音转进屏风里面,低低唤秦妍道:“娘娘,娘娘!元妃娘娘来看您了!”
弦音的声音辅一落地,便是跟着一串咳嗽,十分急促,让一旁听着的人似乎都跟着喘不过气来似的。
秦妍被弦音扶着坐起来,虚弱无力的说道:“请元妃娘娘吧。”
云千雪也不等弦音出来说话,款步绕到了屏风里面。秦妍未施粉黛,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如瀑一般吹散而下,越发衬得她面如纸色,极是虚弱憔悴。她十分消瘦,原本饱满的双颊也深深的凹陷下去,形如枯槁,唯有一双眼睛,瞧见云千雪进门,带着亮光,勉强笑了笑,极是闲适恬然的与云千雪说道:“你来了!”
☆、第33章 秦妍之悔
云千雪迎着她温婉的笑脸,清软的嗯了一声。这幅情景,蓦地让云千雪想起十几年前,秦妍也曾这样歪在苏府厢房的软榻上。
那时秦妍最喜欢樱红色的罗裙,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窗外花儿朵儿开的正艳,人面娇花相映红。她午歇还未醒,便是软软呢喃的问自己,“你来了。”
一晃眼,竟是匆匆地过了那么些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实在令人不得不唏嘘慨叹。
秦妍费力的抬起手,朝着云千雪招了招,这神情动作,与云千雪记忆中的相重合,让人看在眼里蓦地心酸不已。云千雪缓步进前,坐在床沿儿边上,淡然道:“你若是病了,见我总是没用的,你该去请御医来瞧一瞧。”
秦妍拾起帕子,捂住了嘴唇,剧烈的咳嗽起来,咳了半晌也未说出一句话。
云千雪忍不住抬手想要去为她顺一顺背,可刚抬起来,却又将手收了回来,道:“我让弦音去请御医了,何晟的医术虽比不上莫无名,可也是极好的。弦音说你病的原本就不重,只是偏不肯延医用药……”
“不……不必……”秦妍勉强缓了缓,艰难的开口阻了她,又听她忽然提起莫无名,手中一滞,握着的绢子便落在了丝绵被绣着的并蒂莲上,跟着,又轻微的咳了几声,才缓缓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最是有数,治不了的,便是能治好,我也不愿意去治了,这皇宫里,还有什么可惦记留恋的。”
云千雪见她眼中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一般,寂静而凄凉。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只道:“大皇子去了恁么多年,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这般作践自己?”
秦妍有千言万语要同云千雪说,可听她语带关切,竟是千万句话都涌在胸中,一时说不出来,她微微一哽,虚弱道:“青萼……”她说着,冰凉的手覆在了云千雪的手背上。眉心微动,竟是落了泪。
云千雪轻轻地蹙眉,不想她会这样唤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她的话。
秦妍见她不言语,泪水越发汹涌决然,艰难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道:“青萼……你……你就是青萼……是青萼……”
“唔……”云千雪臻首略低,面无表情的低低应了一声。
秦妍情绪激动,拉紧了云千雪的手,正要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说道:“青萼,对不起……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苏家……”
云千雪听她这般开口心中大动,心道,真如明扬所言,是秦家害了苏家。她一时沉吟思索,并未开口。
秦妍勉强缓和下来,越发愧悔,道:“当初先皇下旨让苏家去怀远之后便驾崩了,那时皇上想要借着先皇的丧期过后,再让苏家启程。这般拖延下去,他便有法子在登基之后力保苏家。可……”秦妍声音极是虚弱,话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才又无力的说道:“可当初因为姑母之死,我与秦家,都恨透了端敏皇后与苏家。所以,我父兄连同几位士族大臣向皇上进言,以先皇遗诏不可违为借口,让苏家不必为先皇与端敏皇后守丧,一家匆匆启程去了怀远。”秦妍讲这番话说完,不觉一叹,可紧蹙的眉头却是缓和了许多,似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般,无比松快舒坦。
云千雪凝眉探究的审看着秦妍,道:“是秦家让人害了苏家?”
秦妍连连摇头,一只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胸口道:“秦家确实逼迫了苏家踏上了不归路,可害死苏家的人,却不是秦家之人。”她见云千雪眼中犹疑之色颇深,忽然用力的支着身子,举起右手,道:“若是我言不属实,是秦家灭了苏家满门,那便让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让秦家全族被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