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薷不以为意,缓缓道:“我在外面瞧着,钱姑姑已经将那东西给了翠月,约摸着会在晚上动手。下的是什么东西我倒是不知道,只不过说是喝下去的人短则半月,多则两个月,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去。就算医生去查,也只能查出来是病殁,神不知鬼不觉。至于旁人,难道小主没有发觉。这冷宫里面,只有小主你一个人独居在此院,别说相近的冷宫废妃,便是宫人也很少至此,遗世独立!”
云千雪有些不解其意,微微挑眉看着她。李香薷恬然一笑,道:“那一口井离小主的院子最近,至于旁的人,钱姑姑自有法子让她们不用这口井的水。”
云千雪这一颗心还停留在方才李香薷说的遗世独立那一段上,心里大为奇怪纳罕。倒是李香薷一笑,提醒云千雪道:“小主若是还想消停一阵,便还是要让回公公仍旧去取那井里的水。否则打草惊蛇,奴婢只怕钱姑姑再想旁的法子,越发防不胜防。”
“谢谢你的提醒,”云千雪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温然一笑,清凌凌的盯着李香薷,等着她说下一句。
果然,李香薷见她不言语,便自告奋勇的说道:“奴婢可以帮一帮小主,每日从无事的那口井里取了水,放在无人的地方,小主再让回公公去悄悄取回来便是。”李香薷说到此处,哪儿还是方才怜惜三人性命的模样,仿佛是在极力的示好。
云千雪并未反对,应承着谢了她。期间绿竹好几次想要说话,却被云千雪暗暗拦下。待李香薷将该说的话说完,便又如来时一样,慢悠悠极为闲适的退了出去。
绿竹瞧着那背影,忍不住朝着她啐了一口,道:“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还不是一样的宫女奴才!”
云千雪头一遭瞧见绿竹这般不耐烦,忍不住询问她道:“她怎么你了,这般惹你讨厌?”
绿竹一时哑言,别过头尴尬的岔道:“也,也没怎么奴婢。奴婢,奴婢只是讨厌她总那般清清冷冷的高傲模样,好像自己是宫里的主子一样!而且……”绿竹说不出来心里的忧虑,嘀咕道:“总觉着她有些不简单。”
绿竹能瞧出来的,云千雪又怎么会意识不到其中的不妥,不过她并没有将心事说出来,只是自己在心里疑惑盘算。又让小回子在夜里细细的去盯着那边的动静,看看翠月是否真的往水里下了药。
当晚,小回子出去后很快便回来了,将所见所闻,翠月如何鬼鬼祟祟的到了井口,往里面下了东西的事儿全都向云千雪学了一遍。
云千雪想了一想,又忍不住叮嘱小回子道:“皇上刚一出宫,旁人便等不及的要取我性命了。”云千雪咬唇,不疾不徐的说道:“这钱姑姑不能在留下去,得想个法子将她除掉才好!”
绿竹有些无力的问云千雪道:“咱们如今与身陷囹圄无异,又要怎么下手除掉她呢?”
云千雪阖目,心里无比的烦乱,道:“皇上出了宫,正是群魔乱舞的时候,咱们只等着时机吧。”她话罢,便再不肯多说,打发了绿竹与小回子下去各自睡觉。
钱姑姑在云千雪井里下了药,便自然的安分下来,只等着云千雪的药性发作。李香薷也按照约定,从另外的一个水井帮云千雪取水,一日不落。如此,倒是让小回子对她颇多好感,常在云千雪的面前夸赞李香薷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这一日入夜,天边一轮圆月被流动的浮云遮蔽,忽明忽暗。冷宫平日的灯烛极少,在乌云掩住星月的日子,便越发显着阴森。云千雪自被钱姑姑投药以来,终日都闭锁在屋子里,极少踏出院子。每日睡得也是很早。
“本宫可打醒你了吗?”
云千雪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人啪啪打了两巴掌,也不疼,却是能听见声音。她捂着脸颊睁眼,自己竟跪在一乘华丽奢靡的马车中。对面坐着的怒目而视的美丽妇人竟是自己的姑母,端敏皇后苏絮。
苏絮的手掌微微扬起,咬牙看着云千雪,眼中全是不甘与痛心,“若是醒了,就把你那委屈可怜的神情统统给本宫收起来。本宫若是你,必定要羞得立时一头撞死。苏家的脸面,你爹娘的脸面全让你给丢尽了!”
云千雪自假死出宫之后,再没有见过姑母,便是夜来入梦,也是极少有的事儿。她如今被废入冷宫,自暴自弃的过活,早就已经绝望,不过舍不下她那一条性命苟延残喘而已。
她不想死,却似乎,早就没了对于出去的奢望。
云千雪此刻双目含泪,万般委屈,哽咽的说道:“姑母。”
端敏皇后却是极为痛心疾首,哀哀道:“青萼,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人这一辈子岂能事事如意,放不下的不是你的心,是你的执念。其实,心早就被旁人捂化了吧?”
云千雪不知她所言何意,蓦地一愣,便有侍卫忽然过来锁了端敏皇后道:“娘娘,该上路了!”云千雪见状,立刻扑过去拽住姑母的袍角,道:“姑母!”
端敏皇后大叫起来,那声音,尤为的撕心裂肺,“青萼,你要对得起苏家,你要当得起苏家的女儿……”
云千雪痛哭流涕,伏在地上大喊道:“姑母,姑母……”猛地一激灵,她便忽然转醒。
月华如水,流进开着的窗子里,原来是一场梦。
她晃神,蓦地,有低低的啜泣声从窗口隐隐的飘进来,在这样的夜里,很是骇人。
☆、第40章 周全照拂
云千雪披衣起身,唤道:“小回子,小回子……”
小回子在屋外倚着门打盹儿,听见云千雪唤他,立时精神起来,忙起身进门应道:“奴才在!”
云千雪道:“可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小回子细细的听了听,这才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辨别着猜测道:“小主,好像有人在哭呢!”
云千雪从床上坐起,趿着鞋出门,便瞧见绿竹坐在院子里,正趴在石台上,整个头埋在了手臂里,手中似是握着什么,也看不大清。小回子刚想上前询问,云千雪便抬手拦住了他,亲自过去去瞧绿竹。
绿竹双肩剧烈的抖动,并没听见旁的声响,十分压抑的哭着。云千雪走过去,低低唤了一声,绿竹才总算回过神。她缓慢的抬头,一双眼睛哭的红肿不已。瞧见云千雪,越发委屈起来,哭道:“主子。”
云千雪何曾见过绿竹这般委屈难过的神情,大为惊诧,等瞧清楚她紧紧攥着那双单靴,才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身用衣袖扫了扫石墩,缓缓坐了上去,温然道:“大半夜的,你怎么在院子里哭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教你这样委屈?”
绿竹心里无比酸楚,可当着云千雪的面儿,又有些说不出的难为情,脸上憋的通红,大半晌的仍旧是一言不发。
云千雪手心微微发凉,倾身凑近绿竹,握住她不停颤抖的手,担心的说道:“你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到底是多大的委屈,让你难过成这样?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我如今虽然也是个无用的,却也不是不能帮你出头、做主。”
绿竹抽噎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着含混的说道:“主子,呜呜……主子,奴婢,奴婢……想把这双鞋给孙大哥。可是……他不要,他不要奴婢做的鞋。”
原是为情所恼,云千雪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了心,“便是因为这个?”
绿竹极快的摇头,咬牙道:“不,不是……孙大哥还说,说李香薷给他缝了新鞋,便是连他身上的络子也是李香薷打的。孙大哥还与我说,说我不必为了利用他,这般着紧。左右都是出钱卖力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不送那些劳什子的东西,他也会尽心尽力的。”绿竹一股脑的说出来,哭的越发大声了,哀哀道:“主子,那,那也是奴婢的一片心啊。奴婢,奴婢就是,就是觉着委屈。”
云千雪如何不懂绿竹心里的伤心与不甘,她从前也曾如此,一心落在谁的身上,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便也全部系在他的身上。或喜或悲,都在他一举手投足之间。多情总被无情恼这种事,实在叫女子伤心伤肺。云千雪忙拍着绿竹的手背,道:“情之一字,总要两情相悦才好。他不要你的东西,却留了李香薷的东西,已经是心有所系。”
绿竹听云千雪提起李香薷,牙咬得咯咯作响,“她不知道揣着什么坏水儿呢?冷宫前后当值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是孙侍卫,咱们唯一指望的孙侍卫?她怎么不送别人东西,不苦心孤诣的巴结勾引别人去?”
云千雪只当绿竹被气得迷了心智,一把拉住绿竹的手,希望她能快一点的镇静下来,“这种事儿,哪儿能怪责一人呢,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便是她李香薷真要使出美人计,也得孙烈自己个儿愿意。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心里恨毒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绿竹双眼蓄着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出来。她有些不能接受,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她必定与孙大哥说了咱们什么,不然孙大哥从前待我也算是和气,如今竟然讥讽不屑到这个地步。还说,还说咱们待他,不过是利用而已。”
云千雪眉心微微一动,沉吟半晌,才不可否认的缓慢开口,“咱们委实是在利用孙烈,他说的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