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义说道,“儿女们都谈吐有礼,也都长了个子,这几年辛苦你了。”
“二爷言重了,谈何辛苦。”李墨荷拿着帕子为他擦拭,从肩胛到腹下,都隐隐见了伤。虽已痊愈,却还是让人看着触目惊心,他所受的苦,才叫真苦吧,“北城这回,可真的算安定了?”
“嗯,一味忍让,只会更让对方得寸进尺。此次不给他们脸面,出兵攻打,节节胜利,蛮族总算是老实了。”
听他语调略为轻松,李墨荷知他不会妄言,心下也舒坦。慢慢将这四年的事说与他听,等柳定义听见四弟妹有身孕的事,笑道,“母亲这回可算是能彻底放心了。”
李墨荷跟他说了那么多都不见他有所反应,独独这事这样高兴,只怕他心里,也最牵挂柳四弟的事,果真是做哥哥的。
“另有一事,老太太那边刚应下来的,雁雁可去立冬班了,薛院士亲自开口的。”
柳定义心觉诧异,“我这是离家很久了么?上回还在小班吧?”
李墨荷笑笑,“二爷不必多疑,雁雁可谓是一跃而上,实在聪慧,连薛院士都不忍掩其光芒。”
爱女争气,柳定义自然欢喜。不知为何又想起当年他领女儿去书院时,她说的那些豪言壮语。难道,真要让女儿入仕途?
身为父亲,他更想女儿嫁个好人家,一世安稳。可女儿那样聪颖,只是让她循规蹈矩嫁人,在四方宅子中操持家务,却未免太埋没风华。
这一想,便觉左右都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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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过,柳雁就去了立冬班。
女子为官甚少,及笄之后,也要和男子有所回避,因此及笄之后的女子有意为官继续留在书院的,要跟男子分堂而学,连院子都要分开。柳雁到底是个姑娘,不好去那满是男子的学堂,便被领到女班,免遭闲话。进了院子后,柳雁就没看见一个男子了,连新先生都是女的。因面上冷如清秋,又恰好姓冷,真应了这姓。
柳雁随她进了屋里,一出现在那,立刻惹得众人侧目,都听说今日要来个小姑娘,却不想是这么小的。也有人认出她来,笑道,“这不是薛恨恨么?”
她看了一眼,屋里只有八九个姑娘,年纪至少也是十六七岁的。跟男班亦或两班混合的不同,这里实在是收拾得太干净了,果真像姑娘待的地方。她弯身同前辈问好,有几人只是瞧了她一次,面色淡淡,就再没看她了。
冷玉今年三十有三,气势却像个久经风霜的半百老者,扫视一圈,满堂肃静。她指了指最后一列,“那有个空位。”
柳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这里人不多,可是把她放在最后一排,未免也太……奇怪了,“先生……”
冷玉又道,“还要我说第二遍?”
柳雁闷了气,只好抱着书去最后那。桌子因是空的,还不曾擦干净,可上头好像并不脏。坐在前头的姑娘回头笑道,“这是阿起坐的,昨日才刚走,干净得很,坐吧。”
“阿起姐姐去了哪里呀?”
姑娘笑道,“受不住家人逼迫,回去嫁了个员外郎。”
柳雁顿了顿,不知为何她说的这样轻松,好似这事她已是司空见惯。她默然坐下,只觉这里气氛压抑,突然无比想念郑先生。
半个时辰后,柳雁只觉要憋死了。一听见钟响,冷玉拿书出去,她就往外冲。再不去走走她非得闷死不可!
郑昉觉得今日堂上颇静,一路讲课都无人打断提问,总觉哪里不对。等瞧见前头位置空荡,才恍然——那小霸王不在呢。看得惆怅,不知要如何感慨得好,就听见班上进出的学生叫着个分外耳熟的名字,偏头看去,可不就是那小霸王。他稍稍一停,腰杆挺直,板着脸道,“你当这是亲戚家,来窜门么?”
柳雁撇嘴,迅速坐下,还是觉得这里好,“大班一点也不好玩,冷先生更不好玩。”
郑昉哼声,“先生是拿来尊重的,岂能用词不恭。冷先生是出了名的好先生,她曾与其夫婿齐肩为官,学识在先生之上,连薛院士也没少夸赞,你竟还不知足,该打。”
柳雁这才知道那冷面女先生竟是这样有来头的人物,真是看不出来,转念一想听出关键来,“先生,为什么是‘曾’呀?”
“不畏权贵,上书直言。”郑昉见她托腮看来,问道,“不动容么?不为冷先生惋惜么?”
“不惋惜。”柳雁说道,“薛洞主说的,能为心中所想而直言,才不会落下悔恨。当年要是冷先生不上书,只怕要懊恼终身,那才让人觉得惋惜。”
郑昉长叹,“难怪别人叫你薛恨恨,脾气跟薛院士一模一样。”
柳雁心中仍有疑问,“那冷先生的丈夫,还在做官么?”
郑昉又怎会不知她想到的是什么,妻子上书直言,丈夫却坐视不理,只是想想,也令人心冷吧,“嗯。”
柳雁不好评判,但也觉得可悲。她更是坚定一点,日后要自己找一块住的人,不能让长辈安排,否则志不同道不合,得多难受呀。天天对着看得闹心,她还不能教训他。
不过如今最郁闷的是,冷先生是打算一直让她坐在最后头了。前面的都是高个子,这一挡,连先生的脸都看不见。坐了两日,实在是忍不住,冒着被冷死的危险,等其他姐姐出去,叫住冷玉。
冷玉低头问道,“有事?”
“有。”柳雁不跟她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先生为何要把我放到最后一列,我明明个头比姐姐们都矮。”
冷玉面色毫无波澜,不怒不烦,“我听说四年前的牵钩赛上,是你一人说服众人,让薛主洞将对抗规则改了。你当时说薛主洞安排不公,那如今你可是觉得先生安排不公?”
柳雁点头,这还用说么。
冷玉说道,“在我看来,你执意要坐前头,才真的是不公。”
柳雁诧异,“为什么?”
“你于她们晚来,为何要求坐在前头?让她们为你让开最好的位置?别人是倚老卖老,你这就是倚小卖小,自觉公正,不过尔尔。她们让了那好位置给你,是疼爱、是正义,可不让,也无可厚非。你却觉得不该如此,这样看来,你的所思所想,也是庸俗自私的。”
柳雁愕然看她,被反驳得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想到这点,当面被说自私,令她十分受挫。可这话也并不是没道理,但就是不能立刻服气。
“刻意安排所导致的力量悬殊确实是不公,但同为在书院求学的人,却没高低之分,先来后到的道理,你不懂么?”
柳雁被这清淡语调堵得心底难受,一来为自己的自私而悔恨,二来因这不留情面的直言而刺得抬不起头来。这先生,跟薛院士和郑先生,甚至是四婶都不一样,让人敬畏。
往后她在这大班的日子,定不会像以往那样过得顺心了吧。
冷玉训斥完她,见她语塞,便回了书房。进去里头,薛院士就叫住她,问她柳雁这两日如何。
冷玉答道,“如主洞所说,她是该通晓通晓人情世故了,世俗并非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否则日后定要吃许多苦头。”
薛院士笑道,“辛苦冷先生了。”
郑昉在一旁听得忧心,这恃才傲物的小丫头,碰到冷面先生,只怕要气得像炮仗那样炸起来了吧。再一想,看样子薛院士是打算把她的棱角磨平,否则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一想,已为柳雁祈福,但愿她别又来找自己说小姑娘的苦闷心事,再如此,他就得找夫人来坐镇陪她聊心事了。
冷玉没走两步,旁边先生便问道,“包学监何时来?”
冷玉面上清冷,淡声,“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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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有孕后,反应十分剧烈,每日睡不好不说,吃什么吐什么,才刚进嘴里就要往外吐,可为了孩子,又不得不吃。
大夫来瞧过,说是身子十分寒凉,问她可是一直吃什么生冷之物,答了没有,只好开了安胎药,所幸说没大碍,柳家上下这才觉安心。
唯有柳定泽不高兴,嚷着不要开安胎药,不要这肚子里的奇怪东西,累得他媳妇都瘦了两圈。
方青听他闹,捉了他的手说道,“四郎不可再说这种话,不吉利。”他不懂她肚子里的是什么,可她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哪怕是喝一杯茶都要吐上半天,她也要努力喝。
话还没全部说完,又俯身去吐,慌得柳定泽忙拿了痰盂来。一点法子也没有地看着她,小声道,“媳妇,我们不生了好不好?我不要小小人了。”
“四郎……”方青还没责怪,胃又似被人踢了一脚,俯身干呕。好不容易起身,瘫在他怀中,已没什么气力,“这肚子里的是一条命,日后会长高,长大,是我们的孩子,跟翰翰芳菲他们都不同,是你和我的,你当真不想要么?”
柳定泽抱着她,苦恼道,“可你难受呀。”
“身子难受,可心不难受。”方青窝在他怀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稳婆说了,等再过月把日子,就好了。”
“真的?”
“嗯。所以四郎不要再说那种话,除非你不打算疼我们的孩子了。”
柳定泽大惊,“当然会疼。”他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儿子乖,不要折腾你娘。”
方青蓦地笑了笑,这一笑也不知扯了五脏六腑还是什么,胃一翻腾,又寻地吐。看得柳定泽差点又反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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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氏本来想去四房走动走动,还没进院子就听下人说一直在吐,四爷正陪着,心里感慨,不好过去了。想去二房,又想到柳定义刚回京,只怕两口子也是腻在一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