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义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酒水已上,拿起酒杯要送入口中,又想起李墨荷昨晚让自己少喝酒的话,稍稍一停,将酒杯放下了,说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老鸨慌忙弯了弯身,“您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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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楼连后院都飘着脂粉味,李宝良从来没觉得蹲茅厕都能如此畅顺。系好腰带出来,哼着小曲往外走,急着回房。刚出了院子,走上廊道,就见个身材颀长的人站在那,旁边也没人,不知在看什么。只是这侧面……他不由笑开了,“姐夫。”
柳定义听这一声姐夫分外生疏,转身看去,见李宝良还是少年的脸,却透着不符少年的苍白,衣服也穿得松松垮垮,全无正气。
李宝良浑然不知他对自己的评价,一心想着他也是来寻花问柳的,走到面前便说道,“这的姑娘我都知道名字,姐夫喜欢怎么样的,我这做小舅子的给你说说。”
柳定义面色淡漠,“不怕让你姐姐知道你说这些话么?”
李宝良笑了笑,“哪个男人不喝花酒,我姐会明白的。”
柳定义问道,“上回给你安排马政的差使,你抱恙不去。听你姐姐说,你也没在铺子帮忙,倒不知你哪里来的银子在这个地方挥霍。”
李宝良这才想起自己是仗着他的名声在这花天酒地,听他语调沉沉,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不过看在他姐姐的份上,不会跟他算账吧,“这里的老鸨知道我是你的小舅子,明说了不算银两。”
柳定义瞧了瞧他,“用北定侯的名声来白喝花酒,连我都不曾做过这种事。方才我已经跟老鸨说,这银子你自己付。”
李宝良愣了愣,见他不似在说玩笑话,急了,“姐夫,我姐最疼我了,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柳定义眉头紧拧,“你连这种事都要依附他人?”
李宝良见他真的不会帮忙,气急败坏,“我这就跟我姐说去,你娶她不到半年,就来喝花酒!”
如此不顾姐夫姐姐之间的夫妻情义,还以此为要挟,柳定义当即沉声,“那就说去吧。”
说罢,转身丢下他便走了,气得李宝良两眼圆瞪。等他气稍缓,才想起要付银子的事,急忙穿紧裤子,要翻墙离开。谁想柳定义没走多久,就见一伙人冲了出来,往他冲来,吓得他腿一软,还没逃几步,就被追上,一拳砸在肩头上,痛得他痛叫一声。
“不将钱还清了休想走。”
“做狎司还债吧。”
狎司即是龟公,在青楼也算卑贱,这真做了,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让他爹娘知道,非得打死他。不容他还嘴,拳脚又入雨落下。他哪里挨过打,连爹娘都不曾下过这样的重手。
“我姐夫可是将军,侯爷,姐夫救我!”
那些人并不停手,李宝良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万念俱灰。忽然有声像天籁响起,“住手。”
淡声一句,却如雷响,那些人也都停了手。李宝良已是痛哭,起不来身。那黑面白底的靴子出现在眼底时,才抬头,盯着这人,颤声,“姐夫,我再也不乱来了,你帮帮我吧,这次将钱给了,下回我定不会再来。”
柳定义低头看他,“这事我不会告诉你爹娘,银子帮你给了也无妨,但是马政那边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你却拖着不去,我也难交代。”
李宝良真觉他要是说个不字,他定会狠心掉头走,再不甘愿,也不能摇头,这一答应又十分违心,委屈得满是哭腔,“我去,我去就是,一定会好好做。”
柳定义点点头,又扫了一眼那七八人,“还不走。”
话落,李宝良就见他们二话不说走了,不由羡慕有权有势的人,只是说一个字,就比他求饶一百句更有用。见他们已走,才安心下来。颤颤起身,“我得去看看大夫,这模样要是被我爹娘看见,那就瞒不住了。”
柳定义说道,“将衣服穿厚实些就瞧不见了。”
“怎会看不见,我的脸……”他这才想起刚才他们出手是重,但并没有打脸。一瞬想到,该不会是早就预谋好的吧。蓦地想到红梅曾说过,妓丨院打人是厉害,但脸极为重要,因此都不往脸打,这才释怀。拖着笨重的身子去药铺,想到要去马政养马,更觉身体疼得不行。
柳定义回去的途中,又飘了飞雪。因怕路滑,车夫赶车也小心翼翼,到了家中,已快过正午。
柳雁吃的不多,刚放下碗筷,就见父亲从门外进来,当即离了桌子,往他跑去,“爹爹。”
众人也纷纷起来“二爷”“二哥”,老太太问道,“可用过饭了?”
柳定义抱着女儿坐下,“还不曾。”
仆妇已去拿碗筷过来,老太太皱眉说道,“要忙事,也得将肚子填饱,别将身子饿坏了。”
“母亲说的是,不过一顿两顿,也不碍事。”
食不言,寝不语虽然是礼数,但并不是死规矩。说了几句,也没再怎么说话。这不用分神听人说话,柳雁专注起来,倒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又往他身上嗅了嗅,“爹爹去赏花了么,好香呀。可这是什么花香,认不出。”
柳定义顿了顿,将她抱回地上,“去你娘旁边坐。”
柳雁迟疑稍许,才回去坐好,又探头问道,“到底是什么花呀,真香,还有些呛鼻。”
柳定义哪里能跟她说,尴尬咳了几声。李墨荷是知道他今日去了青楼,因此没在意,只是见柳雁问了两次,插话说道,“雁雁等会不是要同宋宋玩么?记得先睡一觉,免得犯困。”
柳雁看了看她,想同她说话,可心里有疙瘩,便不说了。柳定义不愿让两人气氛冷淡,问道,“宋宋要来?”
柳雁这才应声,“嗯。宋宋说今晚过来留宿,跟我一起念书。”
“宋大人答应了么?”
“当然答应了,雁雁问了祖母,祖母也说可以。”
老太太见她张嘴就停不下来了,说道,“你爹爹还要用食,先停停嘴。”
柳雁点头,“嗯”了一声后就乖乖坐着,不再说话了。柳定义这才能安心用饭。
等用了饭,又陪老太太说了些话,才各自回房。李墨荷跟他进房,先去衣柜找干净的衣裳,要他换上,“雁雁指不定等会又过来,二爷先换上吧,免得她又问。”
柳定义喜她细心,边让她脱衣边说道,“你弟弟这个时辰应当到家了。”
李墨荷心觉安慰,“二爷费心了。”
“过了几日他会去马政。”柳定义不告诉她自己让人伺机教训了一顿李宝良,说了肯定又急,“他自己答应的。”
李墨荷微觉奇怪,“怎么突然就乐意去了。”
“我替他付了他的酒钱,便让他去做马夫来还债。”
李墨荷恍然,末了抬眉,“二爷不怕宝良说你小气么?”
柳定义坦然道,“说便说吧,总比他在外头厮混的好。那数额并不小,在马政当差两年约莫可以还清,至少这两年里,他不敢胡来了。”
李墨荷以为弟弟真的欠了他许多银子,有些担忧弟弟去找爹娘要怎么办。柳定义见她面露担忧,不知怎的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跟他说了,不许告诉你爹娘,也不许要钱,否则不会给好脸色他瞧。他也慌忙应允了。”
听见这话,李墨荷才终于定下了心。伺候他穿好,又说道,“妾身去看看雁雁可好好睡觉没。”
柳定义问道,“她还不愿理你?”
李墨荷摇摇头,神色忧虑,“这孩子脾气拧。”
“拧是拧,可却比谁都讲道理。你说通了,她也就想通了。”
李墨荷苦笑,“这事只怕一时半会说不清。”她说着,低头默然稍许,才有胆子抬头看他,“二爷……妾身跟您商量件事可好?”
柳定义语调轻和,“你说。”
“二爷如今有儿有女,姐姐也留了一对子女给您,后继有人。所以妾身想,您是不急着再要孩子的。所以可否行了好事后,赏妾身汤水,等哪日雁雁想明白了,再断了汤水,要孩子?”
柳定义没想到她竟退步到这种地步,她不会不知有个孩子,无论儿女,在这家中的地位都会更牢固,“她若是到出嫁了还不明白呢?”
李墨荷怔神稍许,她不敢说那就一辈子不生了,她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兴许是女子最为欢喜的事之一。柳定义说道,“我说了,你不用和一个孩子较真……她是拧,你也是个拧脾气的。”
“她这样不理我,也着实让人难受。”李墨荷绞着手指,指上泛白,“那可否……先缓缓?”
“缓多久?”
李墨荷想了想,“五年?”
柳定义倒是笑了笑,“要委屈你五年?”
李墨荷摇头,认真道,“这并不是委屈。”
柳定义微微一顿,见她眸色坚定,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点头说道,“嗯。我等会让大夫配药,也会找个时机跟母亲说,你身子不好,不急着要孩子。母亲儿孙满堂,有这说辞,就不会催促你了。”
李墨荷感激他想得周到,连声道谢。又忙去了柳雁房中,好让她安心。
柳雁已脱衣躺下,想到方才竟对母亲那样冷脸,便觉懊恼。可因那还未出现在她面前的弟弟妹妹,她真不愿和她说话了。自个生着闷气时,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片刻门被打开,真有人进来了,随后就听见下人唤了一声“太太”。
来的人真是她。
柳雁闭起了眼,佯装睡下了。
李墨荷让管嬷嬷领下人出去,待房门关好,才走到床边,见她紧闭的眼皮还在微微动着,笑道,“别睡了,娘知道你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