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余辛夷微笑着的完美无瑕的脸庞,以及徐徐坐下,优雅高贵的姿态,每一丝每一毫都不出错,连自己这个从小接受皇姨母派来的嬷嬷指导的郡主,恐怕都比拟不上。也难怪,扶苏会选择她,必定不会没有理由。皇宫那一日,亲眼看着这两人在一起只有璧人二字。娉婷发出一抹酸涩的笑容,亲自接过婢女手中的小壶给余辛夷斟了杯茶:“这是主持亲自煮的雪梅茶,取自前一年的红梅仔细晒干,再用坛子存贮是年的雪花埋在地里等待取用,光喝一个意境已是难得,县主品一品吧。还有这些糕点,也都是今日才制的,新鲜得很。”
浅粉色的茶水缓缓从壶口流下来,娉婷郡主抬起微颤的眸,带着歉意道:“其实我今日请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虽然只匆匆见过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不平凡的。我妹妹扶摇被家父宠惯了,从小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当日在长信宫前那么多侍卫围着你,你却没有半点惊慌,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我当时就知道,比起无用的我,你站在扶苏身边对他更好。所以说什么恩断义绝,只不过是我要面子罢了。我真羡慕你。”
余辛夷点头致谢,看着娉婷脸上的落寞,道:“郡主出身高贵,家中父母俱全,更有旬国第一美女的美称,如何要羡慕我这样一个无父无母之人呢?说到羡慕,还是该我羡慕郡主才是。”这样真挚勇敢的性子,若不是温室里好好呵护的,怎么会长成呢?说到底,人都是只看到别人的福,忽略了别人的苦。
娉婷笑了笑,举起茶杯道:“倒是我庸人自扰了。不管如何,今日就算麻烦县主为我践行了。”
这下轮到余辛夷惊讶了:“郡主何出此言?难道要去别处散散心么?”
娉婷笑着摇摇头,垂下长长的睫毛道:“县主该知道,我今年二十岁了,算起来比你好大几个月,皇姨母原本……家父觉得我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皇姨母也是如此,便为我挑选了姜东侯的嫡子,很快我就要出嫁了。这一别,恐怕将来回不回京城也是一说了。”
姜东侯嫡子?据她所知,姜东侯一家镇守在旬国最北端,距离京城千里之远。旬后竟然要将娉婷郡主嫁到那么远去,这其中未免没有几分迁怒的意思。旬后筹谋了多年,想要将娉婷嫁给扶苏,拉拢势力,可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按照旬后的性子,责怪娉婷无能是很自然的事。娉婷的价值没有了,自然没有再疼爱的道理,还不如远远打发了,眼不见为净。心思在心窝里一转,余辛夷不得不对娉婷有了一丝怜惜,因为自身的价值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没想到最后那捧着的手一散,就那么直愣愣跌在地上,该有多疼。
余辛夷的目光柔软了些,道:“郡主说的哪里话?又不是去和亲,哪里就回不了京城呢?姜东侯每隔两年进京述职,将来且有的是机会呢。”
娉婷恍恍惚惚笑道:“说的是,是我想岔了,将来且有机会呢。”
娉婷郡主表情很是恍惚,仿佛失魂落魄似的,余辛夷见她出神,又唤了句:“郡主?”
娉婷回不过神来,致歉的举起杯子道:“不好意思,刚才竟走神了,我敬县主一杯,多谢郡主开解,还有……预祝县主跟丞相,白头到老……”最后一句已经是强颜欢笑。
余辛夷心底轻叹一句,举起杯子轻轻相碰。
娉婷郡主将杯中茶水一饮而下,两人相视而笑,又聊了些其他东西,大概是些成亲用的脂粉首饰之类的,或者其他风土人情,倒也不失趣味。
很快到了晌午,用过斋菜糕点,娉婷郡主起身道:“今日多谢郡主相陪,娉婷不胜感激,我差点忘了昨日皇姨母差人来吩咐我今儿个下午进宫,实在不好意思我要失陪了,我这就命人护送县主回府。”
余辛夷摇摇头:“不妨事,以后咱们且有机会聚聚的。”娉婷实在太像明琪了,像得令她忍不住心软。
娉婷郡主脸上的笑容不自觉苍白了些,眼中带着感激,也带着些其他的,握住余辛夷的手道:“多谢你……”
余辛夷笑了笑,转身踏出门槛,在丫鬟的带领下沿着原路返回。
可是没想到,当她才踏出五十余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瓷器打碎的声音,紧接着丫鬟失声惊慌尖叫:“郡主您怎么了?!”
余辛夷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的往回看去,只见六七名婢女全惊慌失措的冲进小室里,将跌倒在地的娉婷郡主扶起:“郡主!郡主!快来人啊!”
仿佛预感到什么,余辛夷立刻带着寒紫回去,只见前一瞬还美丽微笑着的娉婷郡主,此刻却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双目闭得紧紧的,气息全无,只有嘴角一道红黑的血液缓缓的流下来,脏污了她美丽的脸颊。
丫鬟们被吓坏了,一片哭闹,一名大胆的丫鬟手指伸过去去探娉婷的鼻息,倒抽一口气尖叫道:“郡主……去了!”
余辛夷跟寒紫心里同时咯噔一声,面色极为严肃。
娉婷郡主突然暴毙而亡!
怎么会这样?最可怕得还是,在与她同席的餐桌上!
寒紫下意识的挡在余辛夷身前,手按在剑上,可惜已经迟了。数十名守在周围的侍卫几乎是在听到娉婷死讯的同时,拔剑出鞘,满面杀气的将她们二人团团围住!
第二次,这是她第二次来这种地方了。余辛夷从没想到过,自从上一世后,自己竟然还会有再次踏入大牢的一天,还是旬国的大牢。
一束月光透过铁栏照进来,照在她的侧脸上,如一块无瑕的白玉。这是间独立牢房,当娉婷郡主停止呼吸的刹那,数十名侍卫便强硬的将她跟寒紫羁押住,很快京兆尹便带着捕快而来,什么都不问,直接将她带进了牢房。
余辛夷闭着双眼,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娉婷郡主当时突然暴毙而亡,完全没有征兆,只有嘴角流出的黑血可以证明,她中毒了。而她们用的是一样的食物,饮的是一样的茶,她没有半点不对劲,只有娉婷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其中玄机还用猜测么?肯定是故意为之!怪不得,怪不得娉婷会突然邀她一见,怪不得娉婷从头到尾脸上都充满哀伤与歉疚,怪不得娉婷最后会突然催促自己离开,恐怕娉婷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吧。可惜,还是没来得及。
娉婷明知道自己会死,却丝毫没有反抗,试问,这旬国之内还有什么人能让她堂堂一个郡主甘愿去死呢?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余辛夷忽然睁开眸,若流星般闪亮——旬后啊旬后,不惜牺牲娉婷郡主,只为杀她余辛夷一人,也真算下足了本钱!自从被关进来,整整十二个时辰了,没有任何人进来探望,连老管家跟寒紫都没出现,只能说明,那个人下定决心要弄死她,不给半点活路了。
让她猜猜,下一步应该就是从长公主府里搜出娉婷郡主所中的毒,紧接着盖棺论定,判她死刑。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计谋,娉婷郡主是最无辜的牺牲者,而她,则是下一个。
旬后啊旬后,此刻你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正思绪中,一道粗鲁的喊声伴随着一只常年脏污的碗毫不客气的丢到她脚边:“来来来,吃东西了。”
是一碗馊饭,上面还爬着几只苍蝇,白白黄黄的洒了一半在地上。而扔碗的牢头,则身胖体阔,满脸横肉上装满了轻视与鄙夷,居高临下的看着余辛夷。
“看什么看?怎么不吃啊?”牢头挥起鞭子便虎虎生威的在铁栏上抽了一下,一双眼睛瞪得如牛头马面,“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敢嫌弃?这牢里还没有人敢跟我赵杀做对的人!”
余辛夷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依然不动。
那牢头觉得自己的威严遭受了损伤,一口痰吐在地上,眯起眼睛冷笑道:“呵!还牛气起来了,告诉你!甭管你是千金贵女还是什么县主郡主,进了这牢房就甭想好好儿出去了!更何况——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拖不到五更,你这条命活不活得过今夜子时,还说不定呢!”说着他抖着一脸肥肉撸起袖子就要挥鞭子抽向余辛夷。
余辛夷目有寒星,袖里的银针不动声色的滑出来。
忽然,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沉声阻止道:“大胆!岂敢对县主无礼!”
那牢头一回头,看到来人立刻放下鞭子,冷汗涔涔的屈膝认错:“小人鲁莽,请将军恕罪!”
来人抬了抬下巴,牢头忙慌不迭的退下,只见那道阴暗中修长的身影缓缓踏了出来,那张模糊的脸庞才得以在墙壁上豆大的灯火下,缓缓被看清。
季樊青?
余辛夷在看清来人时,立即下意识的微皱了眉头,怎么来的会是他?这一天一夜中,她想过进来的第一个人可能会是谁,可能是落井下石的舞阳,也可能是宫里送来白绫毒酒的太监,亦或者是听到消息的扶苏,唯独没想过会是季樊青。
这个她印象中,绝没有过任何交集,可是每每却用那样复杂目光看她的人!
敛下心中的疑惑,余辛夷换上一副淡淡的笑容:“多谢季先生出口相助,不知季先生深夜前来有何指教?”
季樊青一身墨袍,发顶一根墨玉簪束住,价值连城,双手负立面带微笑的走到牢笼最近处,目光下垂落在余辛夷身上,不知是四周环境的缘故,整个人显露出一丝与平时不同的阴暗感来:“县主遭此大难,没想到还能如此坦然淡定,真教樊青敬佩不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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