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墨离送来的那份信报,看着随着自己从金殿之上一起过来的杭天泽,递给他道“这事你怎么看?”
杭天泽接过看了两眼,皱眉道“看来在越帝心中,确实丝毫没有传位给离王的意思。”
“还有呢?”秦陌追问。
杭天泽又拿起看了看,继续道“从字面上来看,越帝似乎对越太子的态度也颇有些奇怪,甚至连往常那表面上的维护都已撕去,似乎对越太子这次在西延的行为有些不满,亦或是觉得较之往常有异。”
“确实有异。”秦陌肯定地道。
杭天泽看向端然坐在龙椅上的身姿清冽的秦陌,刚刚退朝还未及换下的一身明黄龙袍更添他身上天子的威势。大多时候,当秦陌抛开那些深藏在心底不可触摸的伤痛时,在朝臣眼中,他还是一个英明睿智的帝王。
“皇上也觉得越太子在西延时与传闻中有些不同吗?”他问。
提起西延,秦陌心中突然一瞬间涌出太多太多的苦涩悲凉。
他眸色微变,片刻之后沉声道“这次朕在西延仔细留意过他,又在乐安与他交过手,他根本就不是传闻中那个病弱不堪,十年不出府门的太子,这些年,只怕他呈现给众人的,甚至给越皇看到的都是他故意假装出的那一面。”
杭天泽纵使从秦陌在西延时的遭遇上猜测出一些,但是如今听秦陌亲口这样认可,心中还是有些意外“若如此说来,那么他在西延的情境应该也颇为艰难,可是此次却在西延时行事那般张扬,难道他就不怕……”
说道这里时,心中掠过一道灵光,他猛地收住了口,抬首看着秦陌。
秦陌黑眸一沉,沉默无声了许久许久,方才缓缓道“不提他了,北越国内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杭天泽倒吸一口气,嘴角无奈地扯了扯,他心中实在太过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和份量,也使得他本来还欲开口询问的有关秦陌对越君离是否要施以援手,是否要在宗帝对越君行的疑心上再播撒一把种子,任他滋生的更多更快的话语,通通都咽了回去。
可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犹疑着问了一句“皇上,可若是越太子登不上皇位,那么您与南公主会不会有可能……”
他其实是想说若是越君行登不了帝位,那么南意欢便也没了复仇的根本,那么也许她和秦陌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走到最后那挥兵相见的一刻。
秦陌闻言,刚刚拿起奏折的手微僵,眸中凌波微乱,他缓缓放下奏折无奈道“朕与她之间的问题,从来不在于越君行是生是死,也不在于他是否能登上皇位。”
“可若是越太子登上了皇位,那么势必终有一日会对我南秦下手的。”杭天泽脱口道出自己心中揣了很久的念头。
秦陌萧索一笑道“该来的总会来,这是她心中所念,朕虽然做不到全然放手地去助她,成全她,但至少,朕……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拦了她的路。”
杭天泽惊道“可皇上,若是两国开战,到时生灵涂炭,苦的可是万千黎民百姓?”
“那你让朕怎么办?”秦陌对着杭天泽低吼道,眼眸深处隐藏的悲伤一览无遗“不这样,你是想让朕现在就跟越皇说出真相,让他杀了或废了太子,然后让她再堕入地狱,再恨朕一次吗?”
“还是你想让朕直接交给她一把匕首,跟她说朕就站在这,命随她来取吗?”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杭天泽薄唇动了半天,终是又万般无奈地垂首沉默了下去。
内心无数或纠结或痛苦的情绪戮力翻滚,他知道,秦陌的心中只会比自己更煎熬。
确实如他所说,该怎么办?
身为臣子,杭天泽觉得他有责任,有义务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来规劝这位为情入魔的帝王做出对江山,对万民有交待的事。
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深深地觉得,若是秦陌真的向越皇说出实情,十之八九会给越太子未来登临帝位之途带来无数艰难险阻,姑且不论越皇对这个儿子心中究竟情义有多深,仅凭他刻意藏拙这一点。
这世间,就没有一个帝王能容忍。
而若是越太子地位不保,那么南公主的所有谋划势必落空。
那么,再经历一次痛苦的她,在面对这一切的罪魁源首之时,那内心的忿恨,会不会彻底毁灭了这个本就冰冷棺木中爬起女子。
这真是一个万般两难的抉择。
所以秦陌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他,最终也选择了臣服。
……
良久,秦陌闭目深深地吸口气,压下心中几乎闷住了心肺的辛辣苦涩,苦笑一声道“算了,这事容后再议吧,说说,这次永阳的情况吧。”
听到秦陌问起陆述天的事,杭天泽抖擞了下精神,抬首低声回道“微臣在永阳细细查探了永阳陆府,那房中地道约掘于半年前,出口是在永阳城郊三十里处一座深山脚下,微臣率人追至那山脚,却适逢前日大雨,将所有车轮脚印冲刷干净,无迹可寻。”
说到正事上,秦陌也渐渐平复了神色,凝眉冷声道“西延的回信到了吗?”
“到了。”杭天泽从怀中掏出递予秦陌,口中不停地道“西延燕皇在信中言明,他已暗查过各大部族,确信陆述天并未进入西延境内。”
“没去西延?”秦陌冷笑一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道“北越!”
杭天泽眉角微颤,皱眉道“倘若他这个时候真的在北越的话,恐怕北越不久后将有一场剧变。”
秦陌眸光一冷,略想了想,对着杭天泽冷声道“立即发国书给诸国,就说本国逆贼陆述天携眷叛国出逃,请各国帮助协查,在给北越的国书上更要特别写明……朕疑心此人极有可能已潜入北越,知道吗?”
经过了刚才那一番心思,杭天泽已然明白秦陌的全部心思,他点点头道“皇上放心,微臣会亲自拟旨。”说完,便退了出去。
他走后,秦陌颓然走回龙椅上坐下,抬手揉了揉带着几分疲惫的眉心,喃喃呓语道“意欢,你终于……是要来杀我了吗!”
可惜,回答他的。
只有偌大沉寂空荡的宫殿,还有身下那宽大的冰冷的龙座!
……
北越皇宫 御书房
二日前,越君离在景州联络上云鹰,在接到云牧之送来的飞鸟传书后,纵使他心中万般不甘愿,却也只得黯然快马加鞭连夜赶回玉倾。
云牧之信上有言,让他直接入宫面圣,除了俩人那夜见过面之外,其余让他照直言明,越君离本不是蠢笨之人,细想之下,也觉得除此之外,也别无他路。
既然有心人将自己设计掳去了柳州,那么很有可能此事已被宗帝知晓,既然如此,他不如索性直言,也许还能勉强冲出一条活路来。
越君离入城时,早有那城门守卫认出他,惊喜之下正想往宫里通禀,却被越君离拦住,他对着守城将领沉声道“尔等无需多言,本王自会即刻入宫面圣。”
威严的气势下压制的守城将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目送着他的烈马直往皇城方向而去。
他刚一入城,安天就得了消息禀告了宗帝,在宗帝的默许下,越君离一路顺利地来到了御书房。御书房中只有宗帝一人,便是连安天也只是目送越君离进门后,就掩上殿门,远远地站了出去。
越君离见宗帝面色沉郁地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心中打定主意,双膝跪地,颤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宗帝冷冷看他一眼,淡淡道“回来啦。”
“儿臣……儿臣……”越君离数度开口,却又哽咽不能言语。
“怎么,想了一路,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和朕说吗?”
云淡风轻的语气让越君离听得心中怵然而惊,也愈发坚定了它心中所想,于是他双手伸前,整个人的上身都趴伏在地上,低声道“实是儿臣不知该如何说起……。”
宗帝眼皮抬了抬,也不看他,面无表情道“那就从头开始说,这几天你都去哪了?”
半响,越君离慢慢直起上身,跪直在地,艰涩道“十日前儿臣身体觉得不适,就闭门在府里养病,怎知有一日夜间睡醒起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青楼中,而这青楼……这青楼……竟在千里之外的柳州?”
“哦……柳州?”宗帝挑眉,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几口,眼底笑意未明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趁你病重将你掳去了柳州?”
“是,儿臣不敢有隐瞒。”越君离急忙应道。
宗帝目光灼灼地从他面上扫过,半响后,嗤笑一声道“那后来呢?”
闻得那一声犹疑的嗤笑,越君离身子一抖,他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将自己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身在柳州,回京半路上听说华池海匪袭扰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个分明。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儿臣醒来后听到华池战事,本想赶回华池督战,可又唯恐父皇担心儿臣,所以才急急回了玉倾向父皇禀明实情。”
“果真如此?”
“儿臣句句实言,不敢欺瞒父皇。”
宗帝皱眉,眼底森寒微闪道“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何要掳你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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