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浮生无奈扬了扬唇角,双手摊开,他若是想揭发她的女儿身他早做了,何必等到现在,那夜便是下了令让洛营的都闭嘴。他知她隐瞒必是有隐情,便也不会认为自己抓住了她什么“把柄”。
“还有你若再敢缠着她休怪我华胥楼无礼了!”
那人一甩绯色的衣袖,朝着宝马香车旁静静站立的顾九走去,他伸手想扶着顾九,又想起那日寡月说的话:
“若是再让我瞧见了,楼主这手就没了……”
他打了一个寒噤,有些心有余悸的收回手,朝顾九勾唇露出一个倾城倾国的笑:“你扶着我吧。”
啊?顾九呆望着他,着实是身子有些受不住便伸手去扶他。
慕华胥颇有些满意的加大自己脸上的笑容,心道:小寡月,你可是瞧见了,不是我慕七扶的,是九爷自个要搭上来的。
华胥督促着车夫赶着马快些离开这里。
车上顾九又歪着了,慕华胥见状,忙问道:“还是没好些吗?”
顾九白着脸,点点头。
慕华胥想了想,方对那车夫说道:“去万安寺!”
全轩城最好的医生,不正是万安寺的现任主持凡羽么?
宝马香车在路口转了个弯,朝着万安寺所在的位置而去。
万安寺是轩城乃至江南都久负盛名的寺庙,千年古刹,明镜高台。入寺的车马往来不息。
寺门正院里最醒目的是两株宽大的菩提树,菩提树的树枝上系满了绯色的布条,人站在下面依旧可以看到每张布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想是万安寺的僧众们替虔诚拜谒的信徒们写上的。
寺前香火绵延,人来人往。
万安寺依山傍水景致也是相当引人入胜。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
曲径通幽,从山寺之后通往山上的石子小路过去,是一片竹林。
竹林深处里的一处宅院,正是万安寺主持凡羽大师修行的地方。
“凡羽,我等了快半个月了,我来时你说我马上能知道答案,我到现在还是满头思绪凌乱。”
竹林里负手而立的黑衣人对一身靛青色禅袍的中年男子说道。
那僧人只是笑,一双满含智慧的双目轻轻阖上,道:“凡事切莫急躁,阿弥陀佛。”
“施主是成大事之人,命中注定能成心中夙愿……”凡羽微笑道,姑且只说了这两句便不再多说。
“成,心中夙愿?”黑衣蒙面的男子微微勾起唇角,“凡羽,你可知我心中夙愿为何?你又可知我为何独独抓着阴寡月不放?”
“凡羽十年前结识施主,如今施主将离弱冠之年还有两年,我曾说过施主行冠礼之时定会完成心中夙愿,而与你年少时有一饭之恩的人,将是你命中注定的贵人。”凡羽浅浅的答道。
夜风回头望向凡羽,面具下冷凌的凤眼微缩,他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说道:“那你知我究竟要什么?”
凡羽撵着佛珠的手停滞下来,抬眼凝着夜风:“施主要的是这九州宇内,玲珑……”
“够了!”夜风身子一震,凝着凡羽的目光略有深意,“凡羽,过去我不信人鬼,不信神佛,却信你十年,你既能猜到我的心思,为何不一刀解决了我?”
“阿弥陀佛,佛门之地请施主勿思杀伐……”凡羽微微低头,薄唇依旧带着对众生怜悯的笑意,“凡羽感化施主十年都未有所成,施主心中之执念乃日积月累所成,况世间万物自有各自造化。”
夜风怔了片刻后,向着凡羽所在的地方微微一揖。
“但愿大师能早日解我心中雾霾,我滞留与此更多的是因为他……凡羽我信你,所以我才会抛下所有赶至此地。”
凡羽沉凝片刻,撵着佛珠的手动了下,再道:“即是如此,凡羽为施主指条明路。江南洛营之兵力为南方之最,施主何不投了洛营试试?长安之地世族盘踞,你即去长安无果,何不投洛营有‘小诸葛’之称的军师徐远麾下!”
“哈哈哈……”夜风突然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想不到神棍凡羽,竟对各地势力,朝政时事了解的如此清楚。即是凡羽说的,我岂有不听之理?我只是不懂,你不怕我倾覆这天下?”
凡羽再度双手合十,笑道:“凡羽既如是说,自然有凡羽的私心,施主切记勿动杀伐,勿动干戈,勿毁民伤财,勿妄动杀意,杀伐之气太重,便是早夭之命……”
黑衣人身影明显一震,微颔首答了一声“好”后离去。
寒风过处,修竹摇曳,凡羽的目光落在身旁不远处的棋桌上,曾几何时那个白衣翩跹的少年,曾坐在那里与他对弈,可是今时他已彻底离开这个世界无踪无影。
凡羽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抬眼已有雨点滴落下来。
有些人就是来凡世历经一场劫难的,这样的人也不该被凡世污浊。
犹记得那日那人的低喃:“对于世人,是该去爱,还是去恨,在这乱世之中,我也曾满腔悲愤……”
白袖拂风,那人落一粒白子,话语之中虽是戚戚,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便是这样一个男子。
顾九被那个一身火红的狐狸给带下马车,他扶着她,走进她曾听无数人提及过的万安寺。
上庙祈福,也的确是亲人会陪着做的事情。
菩提树下,红色的布条系满了菩提枝头。
风掀起她的衣摆,她想伸出手去一拂那绯带,只是做出个动作便是轻笑着止住了。
慕华胥将她按在菩提树下的石座上,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已要袁捷去求见凡羽大师了。”
“嗯。”
顾九点头,难得这似要面子的华胥楼主肯与她在此烟火鼎盛,人海潮杂之中抛头露面的说。
果然没坐上半个时辰,那狐狸便是坐不住了,伸手换来一个小厮,冲他吼了句:“进去瞧瞧,你袁爷怎么还没出来!”
顾九便知这厮是个不守本分的,他若是规行矩步之人,也不会将江南的生意都暗地里做到西凉去了。要他陪着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也真是难为他了,真不知这半个时辰如他华胥楼主,只是洽谈商事,便是净赚了多少银两的去。
不一会儿,那袁捷就与那小厮一并出来,袁捷是个机灵且伺候慕华胥时间最长的,自知主子性情,上来便道:“主子,袁捷先是在主持房问了,管事的僧人且说凡羽大师在清修,先等他通传一下,佛门重地贵在心诚,主子代九爷来寻医,袁捷便是把九爷当主子对待,这不敢离开,只好心诚的等下去。”
慕华胥点点头,道:“那凡羽大师呢?”
“凡羽大师请主子去后山。”袁捷拱手再道。
慕华胥笑着对顾九道:“九爷,那咱们就快去吧,让凡羽那老狐狸等急了可不好。”
“啊?”顾九呆呆地望着他,原来他是认识凡羽大师的?怎地认识凡羽大师要见他也会这般麻烦?
慕华胥扶额道:“若是南衣那厮在,便是把我慕七往那梅花车上一放便可以捎带进去了,可是啊……”
本是欢脱的一句被他这么一说,顾九听出了酸味,她不会安慰人,怕越是安慰越是没理,便也沉默不做声了。
只是心道:靳南衣认识万安寺的主持,那寡月便是知道的,那寡月为何不来见凡羽大师?
顾九只是将问题在心里一过便是想到了答案,他不信人鬼不信神佛,又如何信凡羽?
只是顾九猜的不全对,也不全错,只是万安寺的凡羽啊,一句南衣不会活过十六,一语成真,他便是心中起了计较……
有些相见本是命中注定,正如凡羽安慰着夜风:你要等的答案回来的。
可是这一次,顾九和夜风还真真是错开了。
夜风在长安的种种受到排斥,不得不让他另作打算,投身洛营似乎是个合理的选择,现今大雍大肆征兵,夜风行事果断,当即便是去了洛营新兵营。
悠悠风竹,竹林深处。
这是顾九第一次见到凡羽,原来住持僧人也可以生得这般气宇轩昂,眉眼间饱含着对芸芸众生之怜爱。
竹林中的石桌上,凡羽给顾九斟上一杯清茶,慕华胥坐在远离他们的地方,本就是他带着她来找人看病的呃,这样的安排或者说“冷落”,他暂且接受,只是凡羽这厮治不好她,就休怪他对那老狐狸不客气了!
顾九接过茶杯,方才注意到石桌上镌刻着一些句子。
她将将想一口饮过,却记起那日花涧坊内慕华胥嘲笑她的话:还真是应了那一句:一杯方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驴子!
不光如此,她还认真记者郝多年,直至她接触那些上层贵妇人,才暗自觉得慕七的话也不是为了嘲讽她,给她难堪的。
她放下茶杯,手指攀上石桌。
“对于世人,是该去爱,还是该去恨,在这乱世之中,我满腔悲愤……”
“一切俱无了,那还剩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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