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后退一步坐在了木椅上,她双目空洞,对于南衣,她不是没有哀痛与惋惜的,那个孩子明媚的如同春光一般,那两眉间的胭脂痣与他姑姑尺素的如出一辙,他那时那么小,那么可爱,粉团子似的人儿,跟在她身后濡濡的唤着“阿娘”……这么纯洁的孩子,死在了秋风肆虐的日子,未曾娶妻生子,便夭折了……
“南衣……”她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清泪终是止不住的滑落了。
是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阴寡月眉眼已是氤氲了,他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上水汽漂浮,却没有让珠点滑落下来。
“这事情到此为止……”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说出这么一句来,“你走吧。”他不想再见到她了。
郑裕秋愕然睁大双眸,不解地望着阴寡月。
他说到此为止,便是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告知靳公府?
“我没有我哥大度,这些最后的施舍都是你处处利用的靳南衣留给你的!”
那少年似乎是扬了扬手,一封泛黄的书信就从他手中飞到郑裕秋怀中。
那妇人颤抖着拿起,展开来匆匆阅毕,不禁声泪俱下。
“你养育了他,我代他给你一个晚年栖息之地,靳公府上下依然将你看做郑姨娘,事情便到此为止!明日之事,你只消同靳公说郑裕安那孩子在出生后就已经死了,而你抱走了我哥!……”寡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了后半句。
郑裕秋垂着头,手里紧握着那封书信,耳听着阴寡月的话,心里百感交集……若是同靳公说她只是因孩子死了抱来了南衣,也顶多只责罚不会被赶出府去。何况靳南衣与阴寡月都是靳云漪的孩子,算来是靳公爷哥哥的独生女儿的孩子,与靳云湛也算是堂侄。
事到如今,郑裕秋也只能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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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靳公是被钟翁搀扶着去见圣驾的,没有想到这事情会惊动皇上,靳家所有人都前来迎驾。
也不奇怪,阴寡月与皇上是表兄弟关系,这阴家子又顶替了他家少爷这些年。
卿夜阑与寡月在靳公书房里闭门而谈好久,远远地靳公府各个圆子里头的人都巴望着,想得到最新的消息。毕竟,如今困惑的人不在少数,阴寡月与他们家少爷靳南衣是什么关系?
没一会儿,似乎从松景楼的书房处传来哀嚎与惊呼声,接着就见钟翁急急忙忙地被唤了进去。
等钟翁再出来的时候,是脸色煞白,而后钟翁慌慌张张地去命人唤郑姨娘去了!
各个园子的婆子都翘首张望着,只道如今都去唤了郑姨娘,自是不必说了,这南衣少爷不是靳家人了,看来长安传闻的靳南衣与阴寡月是双生兄弟不会有假了……
二房园子的婆子丫鬟们心里欢喜,这靳公之位只能是她们的小少爷的了。
什么谢珍,什么郑姨娘,争来争去都是争了个空!倒头来靳公爷只剩下靳素熙一个嫡亲的孙子了!
这一来,不知多少谢珊房里的人暗自窃喜,只觉得如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连说话都有底气了。
郑裕秋一进去朝卿夜阑行了宫礼,就转身跪在歪躺在椅子的靳公爷面前。
“靳公爷,不是我想拿刀子戳您的心,只是南衣不是靳云湛的儿子这是事实,所以阴大人也不是……”郑裕秋沉声说道。
“你们让老夫怎么活?云湛我儿这一脉就这么绝了,这么绝了……”说着靳公爷又呜咽起来,钟翁亦是老泪横流,连连抹泪安慰。
郑裕秋深吸一口气,胸前起伏着道:“当年我妹妹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妇人这么一说,整个书房都安静下来,寡月低垂的眉目顿然抬起,没有失神多久又恢复了常态,他心里也许懂了,郑裕秋不想再隐瞒下去了,也不想再顶着郑裕安的名字过下半辈子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靳公突然坐正身子,想伸手去揪郑裕秋的衣领。
郑裕秋后退了几步,沉声道:“我是郑裕安的姐姐郑裕秋,当年文帝宫中六品尚仪。当年是我将靳云漪的长子抱过来给了郑裕安,之后郑裕安把南衣当作自己死去的孩子养大,再我再找到她之前,她完全不知情……”
她话音将落,靳公和钟翁脸上神情顿改,仿佛将要面临一场惊天的阴谋。
郑裕秋将当年她离宫、遇害、逃离、逢庶妹郑裕安、又如何将南衣交到郑裕安手中,三年过后,又如何代替郑裕安去江南的事情都告知靳公爷。
这一切的事情铺成开来,靳长儒悲恸欲绝,连连捶胸顿足。
“好你个妇人!竟然欺瞒本公爷这么多年,本公爷不打死你!”靳长儒说着已神智失常,就要取他的拐杖去打郑裕秋。
钟翁猛地拦下靳长儒,“公爷,皇上,皇上在呢,您冷静下,公爷!”
神智癫狂的靳长儒猛然意识到今圣还在这里,回过神来,他放下拐杖,就要同卿夜阑磕头谢罪。
卿夜阑摇摇手,他眼里的悲恸不比他们来得少,南衣也算是他的表弟,若是还活着就同寡月一样站在他面前唤着他表哥……
“既然事情已清楚了,便到此为止吧……”卿夜阑皱着眉说道,声音有些哽咽,他还记得轩城北路解元靳南衣的事情,那一年他的名号传遍了江南,倒是那时他大意了,若是他能早些发现,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这个样子。
可是,说来说去,那个清风皓月的温润少年,已化作一柸黄土,护了一野春花……
罢了罢了,那样如江南烟雨一般的男子,总是如一场烟雨一般,不上眉,却上了心,一世也不得遗忘。
这时靳长儒甩开钟翁的手,朝卿夜阑深叩三个响头。如此一来钟翁也跟着靳公跪下。
靳长儒又跪着面向阴寡月道:“阴大人……”
“求阴大人容南衣入靳氏宗祠,就当是南衣过继给靳云湛的……当然以阴家那里南衣的排位为主……”
他说着又朝卿夜阑深叩首:“求圣上和阴大人成全……”
靳长儒的意思很简单,南衣虽依旧是靳家的少爷,可南衣也是阴家的长子。
卿夜阑凝视一眼寡月,叹息一声道:“朕准了……”
“谢主隆恩……”靳公叩首再道。
此后,靳公命钟翁派人去了一趟洛阳,将郑裕安的坟冢迁至长安靳氏墓地,在祠堂之中立郑裕安牌位。郑裕秋要见废帝的事情也被夜风驳回了,之后她离开了靳公府,倒是姜兰芝念着主仆一场,死心塌地的跟着她离开了。靳公府上之事告一段落。
二月,又到杏花开满园的时候了,这几日春光明媚,盎然生机。
都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小易一路骑马从礼部赶着回来带来了大好消息,礼部颁了最近的吉日:二月十四。
这一下满府的人都高兴坏了,卫箕卫簿宁远大笑,这不就十几天了,都得赶着准备了。
萧肃因为要训练新来的家丁,所以是最晚知道的,听到了只道了句:“好啊,二月好,喜事取双日,好事。”末了,他挠挠头又道,“看来我得加紧训练那些武丁了。”
小易笑着又想到一事,忙道:“我刚从礼部回来,听到几个礼官在说二月初九,璃王冠礼,这事爷回来了,我还要同爷商量一下,大伙都去忙吧,我去爷书房收拾一下,卫箕大哥,这爷婚前府宅布置就交给你了……”
卫箕轻嗤:“去就去吧,啰嗦什么,那红绸早些日子前我就准备好了,放在东城府宅,今日我便和我哥,小易他们取来,至于婚服,主子是找宫里司衣舍的女官大人缝制的!”
小易将书房的书籍,笔墨纸砚都整理好后,就听见院子里的行礼作揖声,他料到是主子回来了。
小易开门迎主,却见自家主子神色郁郁。
他不解地唤了声:“爷?……”
寡月紧抿薄唇,迈过门楹。
“爷,出什么事了吗?”小易不禁再问道。
寡月坐在书案前,小易奉上茶水来。
“谢相辞官了……”寡月轻叹了一声。
小易心里“咯噔”一跳,明白主子为何事心烦了,这节骨眼上谢相辞官,不是好事,朝中相位空置,也不是好事。
小易明白身为家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主子能同他谈心是他的福气,却也明白得寸进尺不好。他笑了笑道:“爷,今日去礼部,得到消息了……”
果然寡月一听“礼部”二字,凤目以亮,端起茶水饮下,忙问道:“怎么说?”他自是知晓去礼部当然是请旨的婚事。
“礼部判得二月十四,说虽不是最近的黄道吉日,但给爷时间准备,这日子宜嫁娶。”小易说道。
寡月点点头,犹豫了会儿道:“你将这日子报给九儿,她若同意了就定在这天吧,若不行再去请。”
小易不置可否,主子连定个日子都要同媳妇商量,这叫他怎么说呢?
小易想了想,又道:“爷,在礼部小易听人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二月初九璃王冠礼……所以小易来请示爷该送什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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