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月点点头,便开始整理那些旧书了。
许久,於思贤撑了个拦腰,望着同样累得不行的阴寡月。
“如何?这《诗品》通行版就出了五个……我真不知道我读的那个到底是不是《诗品》了,每一本书籍的字数长短都不一。”
素衣少年坐在木椅上,低垂着头,似乎是累得不轻,调整了一瞬呼吸方道:
“取收录完整的,长短不一的,取长弃短。不要更改文字,不要删除内容,版本实在太多者取精华版,就这样吧。”
阴寡月方说完,又习惯性的去摸下一本。
方伸手,看也没看,便放到自己面前。
於思贤瞅着那书封,眉头一动,他轻咳了一声道:“寡月啊,我去要卫簿煮壶茶来。”
“嗯。”书案前的少年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他伸手揉了揉眼睛这一瞬又想起了顾九,那时候的顾九总是要求他爱惜自己的眼睛,不要经常盯着书本,他想着鼻头微微有些发酸。
许久,他才随手去翻手中的书。
“春宫锦集?”看到书封上的名字,少年的眉头深皱,极力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道,他怎么从未听过这本书的名字?非古人而是时人所著么?
这时候於思贤执着茶壶从门外进来,正巧听到少年问道:“於兄,春宫锦集是现今哪个大家写的吗?”
於思贤骇了一跳,他本以为他一去一来他就该看完了,没有想到他还没打开书。
“南衣啊……”於思贤将茶壶放下,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额,看着有个‘集’字就装回来了,或许是写春天宫廷的风景的,你翻看看看吧……”
於思贤想咬自己的舌头,他颇有些教坏小孩子的自觉。
许久一室宁静,紧接着当於思贤都觉得有些不对,捧着茶的手顿了一下,正扬眼的时候,就听到一震猛咳声——
於思贤“腾”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走向书案就瞧见俊脸鲜红似血,猛咳个不停的阴寡月。
“不是吧……”於思贤急忙给寡月找药,暗道自己玩大了。
将药找来喂进寡月嘴里,他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方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书。
於思贤的脸“腾”得一下红了,他没有料到长安的图册会画得这般……
“长安六十九式……”於思贤忙捏住自己的鼻子,伸手将那画册阖上,这种书连他都受不了,更何况这个人。
他很同情的看了一眼素衣少年,默默的坐回位置整理起书来。
阴寡月的脸许久恢复了镇定,虽然他知道是於思贤有意而为,他也没指出,继续清理书籍。
之后那本锦集也不知被於思贤放到哪里去了。
寡月与於思贤起早贪黑的忙了数日后,翰林这边又来了消息。
今科的探花郎归冉升为翰林侍讲官至正五品。
这无疑是让人震惊的一件事,短短数日不到连升两级,而与他一起进来的状元爷和榜眼任何动静都没有,于是有许多人去巴结归冉,“靳南衣”与於思贤这处愈加冷清了。
寡月和於思贤倒是乐得清静,这于他二人其实是好事,他二人心里都知,毕竟树大招风。
紧接着过了数日就听到翰林院的人在传两件事,一件是:大雍太子将在六月十二大婚。另一件是五月下旬大雍第一勇士要开始比试了,夺魁者官拜正五品将军。
最近有部分翰林编撰被选去草拟此二事之诰文。阴寡月与於思贤这边依旧是起早贪黑十分清冷……
等到五月十五的时候,看似渺渺无望的黑夜里,似乎出现了一丝曙光——
阴寡月从来没有想到,命运对他还会有照拂。
第十四章 一梦云雨
五月,紫藤园中的紫藤只剩下青葱的绿叶,大院内墙角的三两盆牡丹只剩下一丛密叶,院子鹅卵石道旁的青草生得绿油油的。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匆匆走过鹅卵石路。
白衣少年提着灯,卫簿已去马厩里牵出马来。
少年游离的目望了一眼远方鱼肚白的天际,目光落在远处小河河畔的一丛林子,入目一眼火红。
门前的石榴树开花了,花开似血,刺痛了他的凤眸。
他还记得,她去西郊学府寻他的时候,那时候西郊学府的石榴正在结果……若是等到这一林的石榴树都结起了果子,他的九儿能与他一起采撷吗?
少年微颤的指抚了一下腰间的香囊,紫藤花谢,榴花似火,而你,去了何方?
九儿,若还在,若还念我,请给我一个微茫的讯号,让我寻你踪迹。
他虽这般想着,却又不想九儿冒险给他讯息惹恼了囚禁她的人,还是他去寻九儿吧,王舫在长安如此势力,都没有查出,奈何对方隐藏的太好,而如今的他又人微言轻,不能大刀阔斧的行动。
担忧不是没有,九儿的身体不好,一日三餐的药也不能断,以往还有他给她针刺,也不知现在还记不记得常常揉按穴位……
清晨的翰林院当阴寡月栓了马,背着包袱换了儒衫再去藏经阁的时候,已来了三两个人,大多都是苦心修学的庶吉士,等着三年修学期满,再行考核后入翰林院谋得修编、修撰、侍讲等职位。
有庶吉士同他作揖,他一一回礼,按理他的品阶高出他们数品,只需点头即可,可是他依旧将礼数做的周全。
旁人微微诧异,受他礼数的庶吉士微微红脸,似乎每一次这个今科状元爷都有给他回礼,或许于状元爷也只是习惯罢了吧。
那庶吉士躬身大鞠一躬,夹着书仓皇而去。
寡月走到自己的桌案前的时候於思贤已经到了。
於思贤见寡月走来,朝他笑笑,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桌子上的一个大捧盒,似乎是用眼神示意寡月。
寡月微蹙眉,朝那桌子走去,打开捧盒就瞧见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少年眉目一动,似乎是许多日没有吃到热食了,先前连着半月早期出门,卫簿给他煮的粥他都没时间吃,只是路上用几块饼子对付。
於思贤凑过来:“我方吃了一碗,这碗留给你,快些用。”
面的香气很诱人,若算算日子他最后一次吃到面倒是四月十八的清晨顾九给他下的一碗面,之后的两天里顾九做的早餐是肉包子。
汤面的热气让他眉目有些氤氲,他没有动筷,只是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什么。
“怎么了?”於思贤挠了挠头不禁问道。
寡月回过神来,望着於思贤笑道:“没事。”他拿起筷子,认真吃了起来,许久未吃热食早膳了,顿觉无比温暖。
寡月方用了几口,又不禁问道:“膳房怎么……”
於思贤“腾”的一下从那方桌子上站起来,靠近寡月道:“你猜怎么了?”
“这翰林本来是有给我们供膳食的每日有一顿早饭一顿中饭,可是我们都进来半月了都没有人告诉我,若不是今日我来时一个庶吉士同我搭话,我多聊了几句还真不知道,总之以后,咱们不用啃饼子了。”於思贤笑道又折回自己的座位上。
寡月草草吃完,收拾了碗筷,置于桌子底下,便开始执笔抄录起来。
藏经阁的书册用的纸张都是皇家钦定的,而且数量有限,几乎限制了他们出错,需要精神高度集中。
於思贤和寡月每次抄录的时候都不发出一点声音,以免影响到了对方。
有庶吉士到这边借书也不会打扰到他二人,他二人也都清楚现今整个翰林院里少不了是看他二人笑话的人。
周遭只剩下墨笔落于书册纸张上的沙沙声,抄录对字体的要求严格需是楷体,藏经阁之中的书有要刻成活字,印刷成通行版,到各地官设学府。阴寡月与於思贤二人的小楷自是不在话下,只是长时间的抄录,总会出错的,一错就是一整张全部撕下,又得重新装裱再行抄录。
翰林中上层每日都有得忙,早朝时候随着史官入殿记录整个早朝,又随着皇上草拟文诰。
“什么时候咱们爷能上乾元殿听候早朝啊……”於思贤嘀咕了一声,“同在翰林区别可真大啊……”
阴寡月自知於思贤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倒不是真的想。
阴寡月看了一眼天色想是正午了,他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问了句:“嫂夫人可进京了?”
於思贤早已习惯了他的转移话题,也搁下笔道:“就这两三天了,我房子全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嫂子入住呢。”
寡月微勾唇,将一个上午抄录的一本拿到一旁,装订起来。
“吃午饭吧。”於思贤也动手装订起自己抄录完的那一本。
阴寡月点头“嗯”了一句,装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用针线定好了,还要裱封。
寡月认真的装订着,又微微勾唇,笑道:“科举发展至今,官途屡屡不得志的进士及第者,也不乏少数,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委以重任,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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