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折靡旋转时,裙裾堆纱浮动间空灵飘渺起来,她与之前的舞姬不同,并不是舞得忘情,誓要展现最美的姿态,反而举手投足间带着冷然的懒散。偏偏她越懒散,风致越妙。眼神一圈一圈掠过四周眼神惊艳迷醉的大臣时,她忽然想到了蕉宁夫人。
师姐,当初你在大鹏楼朝阳的寿辰上起舞的时候,看到我们惊艳的目光,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觉得可笑和悲凉?是不是也像我恨着你们一样地恨着羞花先生和圣上?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觉得耻辱觉得不甘心?但是,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们选择的路也不一样。
你要固守城池放弃一切执着于那份感情,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而我却选择宁可不要他的感情也要自己爬上那青云宫阙,与他并肩而立,且只有我。我要这天,再挡不住我的眼,我要这世,再没人敢伤害我,我要我的亲友,都肆意而活。
我要他即便心中全是你,却也不得不痛苦地,和我在一起。
这才是,最狠的报复。
台阶上元昭南眼神亮了起来,望着她,望定她,然后转头斩钉截铁地说:“朕要她!”
“……当然,她必将是陛下的人。”宇文炎回过神挑了挑眉,邪气凛然地笑着,嗓音依旧沙哑带着暧昧的风情:“不过臣今日下午听说她是楚国的人,似乎连越国话都还听不懂,不如先将她送到臣府上,等稍加教导后再送到陛下宫里如何?”
这就是在欲擒故纵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小皇帝元昭南眼底果然喜色更浓,不过他很快就掩饰过去,皱眉不悦地低声问道:“摄政王大约忘了,朕的母妃也是楚国人。越国所有朝政大事都交由你做主了,就连朕的寝宫里也多半都是你的人。朕现在不过就是要一个美人,你该不会连这么点小要求不肯满足朕吧?”
宇文炎低低地笑起来,妖孽般的风姿令人炫目,眼神瞟了一眼恍如仙宫神女的萧折靡,又姿态慵懒地往后一靠,饶有深意地回答:“那就……如您所愿。”
元昭南终于心满意足,转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台下的白衣女子,仿佛极为珍视。
而宇文炎看到元昭南的眼神后,心底却冷笑连连,原本呢,他是不介意这位皇帝陛下在临死前享受一把似水温柔乡的,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这是一位惊艳岁月的稀世奇花。他向来不肯吃亏,美人要与他合作,当然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对吧。
可是呢,就在昨晚,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楚国东宫的密函。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美人逃了重仪太子的婚,而太子也明明知道她在这里,却不发怒,还顺着她的意思十月再派人来接她,并且还拿六年前就定下的那个交易来威胁他不准动她。
要知道那个交易里,他给出的条件,可是重仪太子逼宫造反时他派兵相助啊……
不过即便这样,他也只能答应,谁让他那名属下已经对他不忠了呢,他想得到那样东西现在只能靠重仪太子登基了。
所以皇帝陛下,这美人您再视若珍宝,也是注定今生不能碰了,毕竟那位重仪太子要是真动了怒,本王都不一定能拦得住,更何况您这区区一具傀儡呢。
第38章 朕信你不会
越王宫大宴落幕,已是亥时一刻许。
萧折靡一曲舞毕便有宫人将她领到了皇帝元昭南的寝宫,路上暗沉沉的,旁边扶着她的宫女趁人不注意,突然不声不响塞了一张纸条在她手中。她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握起来,目光看着脚下的路,神情不变。
送她进了寝宫,所有宫人便都退了出去。
她这才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只草草写了一句话:尽量与皇帝周旋,本王尽快安排人手支走他。
萧折靡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将这纸条烧毁,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伸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她,与此同时那人也把头搁在她纤细的肩上,低声呢喃,掩不住的兴奋和欢喜:“美人,朕好高兴……朕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像是母妃派来救赎朕的神女,你知道吗,朕的母妃当年与父皇第一次见面,也是穿着洁白的锦衣献舞……”
元昭南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她光裸的脖颈上,激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这种感觉与当初太子殿下近在咫尺的喘息带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当初她会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可现在这个人只让她想要抗拒一把推开。
萧折靡以极快的速度把字条藏进衣带里,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唇角带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依旧有些发冷。她不动声色拉开元昭南的双手,佯装好奇地问道:“陛下怎么会说楚国话?”
元昭南不过十九的年纪,还未及冠,长得甚是爽朗清举,只可惜长久的傀儡生活将他磨得木然无神起来。他温柔而痴迷地望着她的脸,笑着说:“朕的母妃,就是楚国人啊!恰恰你也是楚国人,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对了,告诉朕你的名字?”
“奴……奴婢,折靡。”
萧折靡第一次以奴婢自称,垂下了眼帘,在那一刻心中什么也没有想。
“折靡是吗?真好听,走,与朕到榻上去说话。”元昭南一把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到了龙榻边坐下。
萧折靡正想着该怎么拖延时间,不料下一刻小皇帝却倒在了她怀里,将头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笑了起来,隐隐可见浅淡的酒窝。在这一刻,她似乎真切的感受到了他残存的天真和清朗。
“当年母妃还在世的时候,朕就经常像现在这样赖在她腿上听她说故事,那时候啊,朕可嚣张跋扈了,一有空就四处惹麻烦,常常惹母妃生气,还害得她头痛发作。现在每每想起来就很懊悔……”
萧折靡低头注视着他的眉目,接着问下去:“陛下的母妃现在还在吗?”
元昭南勉强的笑了一下,还是没睁开眼,只是语气低落了许多:“不在了,父皇病逝的那天,母妃也伤心过去随父皇去了……那时候朕才八岁。”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他深切地知道,父皇不是病逝的,母妃也不是伤心过度,他们都是被人杀死的。
被当今摄政王,那时候还只有十七岁的宇文炎杀死的。
只有这样,他才会以八岁的年纪登上皇位,且无力把控朝堂,宇文炎也因此才能顺利成章地一步步坐上摄政王的位置。
萧折靡沉默不语。
他又接着说下去:“朕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枕过别人的腿了,自从八岁那年登基起,朕就被告知只能一个人睡在这空旷孤独的大殿里,这么冰冷黑暗,这么恐怖无助。很多次朕都做着噩梦哭喊着醒过来,可是没有人会给朕递一盏茶,擦一把眼泪,他们都在睡自己的觉,做自己的美梦。后来十二岁那年,有位老臣告诉朕,这寝殿里的宫人都是摄政王的人,朕不能相信,也不能对他们吐露心声。然后……五天之后,那位老臣被问斩了。”
“那是自朕登基以来,唯一的一位关心过朕的大臣。”
然后他死了。
萧折靡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带着刻意表现出来的亲柔慰藉开了口:“陛下为什么对奴婢说这些?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元昭南笑着睁开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她,萧折靡愣了一下,因为他眼中的眼泪。
“因为朕已经一个人太久了,这种孤独让朕难以忍受,迫切的想要找一个人来倾诉,正好这时候,你来了。朕知道,折靡你是可以信任的。”
可惜你错了,我恰恰就是来置你于死地的。
萧折靡眼神闪了闪,笑着反问道:“陛下怎么知道奴婢是可以信任的呢?这不过是初次见面,陛下就不怕奴婢是摄政王的人吗?”
元昭南笑容也更灿烂了,他摇了摇头,笃定地说:“朕相信你不会是摄政王的人,也不会害朕的。对吗,折靡?”
萧折靡垂下眼敛,目光看向别处的地面,忽然就露出温柔的笑意浅浅的回答:“……对,奴婢对陛下是忠心的。”
他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于是又安心地闭上眼,看样子似乎打算就这样睡过去了。
不过没等一会儿,便有一名太监总管领着一队宫人匆匆推门进来,微一欠身便说道:“陛下,宋贵妃宫中忽然走水,娘娘似乎也受了惊吓因而病倒不肯服药,说是一定要见到陛下才行。陛下是否立刻移驾探访?”
元昭南睁开眼睛,无奈地对萧折靡摇了摇头,见她表情好像带着茫然,这才想起来她是听不懂越国话的,便解释道:“看来摄政王还是对你有点不死心,这就是在借故支走朕了。”
不等萧折靡作答,他就已经坐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龙袍,点头冲着太监总管道:“那便去看看她吧。”
正要迈步,元昭南却突然回头表情复杂,眼底的光芒清澈而又寂寞,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折靡,如果你真是摄政王的人,那么朕死在你手里,也是心甘情愿的。”
萧折靡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眼神一如楚国圣上或是东宫太子那样的深邃黑暗,并不抬头去看他,反而就势将头埋得更低,双手交叠高抬道:“奴婢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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