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上朝野震动,属臣寒心,敌对势力的借机弹劾生事,和安国公府及其交好势力有可能出现的临阵倒戈的影响,为了蕉宁夫人一句请求,太子真的甘冒如此大险吗?
姬玄策瞟了面有疑虑的太监一眼,摇头失笑,两旁的烛火也随之明灭不定,显得虚幻起来。
“那只荷包便是蕉宁在逼他做决定。他不捡,便是娶定了别人,他若捡起来,则婚事告吹。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能想到的太子难道会想不到吗?他要悔婚,必然有万全之策。”
太监被皇帝这么一提点,恍然大悟道:“圣上的意思是说问题会出在折雪郡主身上?”
“然也。”
姬玄策沉思了片刻,然后下了最后一手棋,抚掌大笑,不知是在说这棋局还是在说这泱泱楚国皇权更替:“局势看起来似乎明朗了许多啊……很好,看来蕉宁还是朕手上最好的一张王牌。原以为那日太子闯宫救人,这手牌约莫要废,没想到片刻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折雪郡主分量还是不够重,还得等。不知怎的,她那张惨白的小脸最近总在朕眼前晃悠……”
“圣上要是有心,便下旨册封就是,左右折雪郡主对太子也没多大影响,照这情况等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太监十分会察言观色,一见皇帝姬玄策半眯起了眼眸,目光透着凌厉和兴味,便立即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而姬玄策却摇头,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走了两步,背对着太监,整个人笼罩在烛火并未照耀到的阴暗处,神态深不可测,喟然长叹:“用不着。也等不了多久了,时间越久太子的势力就越根深蒂固,若是等到他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的时候,就算他大张旗鼓地逼宫造反,朕也未见得就能顺利诛杀他。所以最迟不过明年冬,这场硬仗一定要打起来,不是他死就是朕亡!”
记得五年之前,太子对蕉宁的感情可比现在对折雪郡主的感情要深得多,但是彼时太子还没有那个实力能跟他叫板,只能眼睁睁看着蕉宁成为他的女人。而现在竟然能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踢开他的宫门,即便有着层层利益权势纠葛促使太子不得不救人,但也足以证明太子这五年的势力已天翻地覆,可不必再继续韬光养晦。
最重要的还是太子踢宫门的举动看似鲁莽,但偏偏开口词句却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可以挑刺的地方,反而还使太子此前冲动的行为变得合乎情理,合乎道德伦常——试问父皇要霸占儿媳,这岂不荒唐?太子作为铁定的人夫,作为父皇的儿臣,急于阻拦这种荒唐事情的发生,难道不是勇气可嘉,孝义可表的么?
东宫太子这种人,你明知道他与你为敌,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可偏偏言行尺度把握得让你没有丝毫下手的机会。姬玄策想到这里,眼中杀机弥漫,太子心智城府如此可怕,若真是他的儿子那还罢了,可偏偏不是……那就必须死!
太监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正准备迈出去的时候,忽然太监想起来什么,低声询问:“那剔骨如何处置?”
“不管他,一切照旧。”姬玄策莫名地笑了笑,大手缓缓展开,然后又狠狠地一握,说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一计叫做‘顺水推舟’么?某些关键时候,深受敌人信赖的叛徒往往能在不经意间,就发挥出超越忠心下属的大作用。”
太监脊背猛地一寒,连忙躬身奉承道:“圣上英明。”
无极宫地下密室里一番阴谋阳谋,东宫寝殿里也未见得多么平静悠闲。
三足雕花青铜炉鼎里银碳“哔啵哔啵”地响着,在这夏夜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大热的天,即便是夜凉如水,也用不上烧炭。这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烤干那个小小的碧绿色荷包罢了。
万隐侍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池底整整找了一下午才在晚霞火烧天的时候把这宝贝给翻了出来。据他回忆,当时他的情况万分惊险,有气进,没气出,腰软手抖腿抽筋,眼前发黑,神志不清,口吐白沫,气血翻涌,最后腿一蹬——就驾鹤西……不对,是就发现了那个目标荷包。
总之,他觉得比起捞这玩意儿,他更愿意去杀越国那个傀儡小皇帝。
重仪太子手中把玩着荷包,并没有在意万隐的抱怨,偶有丝丝火星跳跃,映得他清冷华雅的容色越发悠远超然,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在一起,倒是一段很好的风致。
他良久眸光一肃,喃喃道:“审判狱主与本宫长得像?这倒是解决了一个困扰本宫许久的疑团……近年来本宫一直在想,他若当真诛灭本宫,那么之后又能立谁为储君呢?直到今日,本宫方才明白了……”
按说他立二皇弟姬华云与立自己从本质上来说并无不同,所以是绝不可能的,朝阳一介女身且心无城府,不说她是女子登基为帝这一点无数朝臣会阻拦,就单说日后当上了女皇,怕也是无法驾驭属下臣子的,所以也可排除。如此一来,宫里便再也没有皇嗣可立,若是谈到他还年轻日后也许会有机会再得皇子,倒不是不可能。但前朝也有帝王终生仅有一子或无子传位于皇太弟的,他那样谨慎多疑步步为营的人,不可能拿他穷尽毕生心力夺下来的江山去碰运气。
万隐并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皇权之争,所以听见重仪太子这么说便不带丝毫思考地脱口而出:“殿下明白了什么?”
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他脑回路太直,抖一个弯便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
“原来本宫这位父皇早已布下了暗棋,审判狱主之所以会成为审判狱主,不过是因为三点。一是在磨练锻造荆轲的武艺和心性,二是隐藏他的身份,三则是为他将来登基之后掌控狱章九主打下坚实的基础,不至于发生其余八主恃才傲物,难以调动的局面。真是让人钦佩,荆轲这等身份尊贵的公子竟然也能咬牙忍下那种地狱般的痛苦——或者,本宫该称呼他一声姬轲堂兄?”重仪太子说完双眼一凛,将手中的荷包翻了个面,那动作温柔而淡雅,宽大整洁的袖袍随微风翻动,迤逦迷乱,乍眼一看,还以为这是一位不染俗尘,于林中拈花一笑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姬轲,那本该死于十六年前的齐王嫡长子。
传闻他时年十二岁,正在威虎大军营接受训练,惊闻齐王病逝后肝肠寸断,纵马回府时一路大口吐血,直至看到素白灵堂中停放的那口黑金大棺后便轰然倒地,竟悲恸猝死。
万隐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审判狱主长得与殿下十分相像,原来是堂兄弟。可是这样一想,他不免更奇怪,他记得虽然齐王与皇帝是一母同胞,但长像明明很不一样。脑中思绪乱起来,万隐摇了摇头,眼神瞥了一眼那个荷包,突然把这个沉重的话题转了开去:“殿下真的决定了?这样会不会对折雪郡主太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重仪太子说了这句话便陷入沉思中,眸光纠结,而后又多了很多悲色,再转为满目怜惜,最后都烟消云散,唯余一句长长的叹息,全是说不尽的愧疚入骨:“本宫此生已欠她许多,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既然如此,也不妨再多欠上一笔,都积累到下一世再偿还吧。此生,暂且让本宫随性放纵一回。”
万隐听了一脸忿忿不平,又带了些不以为然的神情,站在殿门口,挺直了后背双手抱胸依靠在门框上,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词句,看看该如何精准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然后才开口说道:“殿下,你别怪我多嘴,依我看殿下也就在对待折雪郡主的时候才能这么随性放纵,而这不过是因为殿下深知她仰慕你如同朝圣一般,可任你索求无度还心甘情愿地纵容。要换了别人来——比如殿下心中那位蕉宁夫人,你认为她能为你忍到这种地步吗?殿下,我就不明白了,折雪郡主论容貌,论家世,论气度,论感情样样都比蕉宁夫人好,你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重仪太子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穿过时间的长廊,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竹叶青衣的天真少女。
“对呀,我最喜欢竹子了,因为竹笋味道非常好……对了,你不要穿绣松树的衣服了,松树光秃秃的,多难看啊。和我一样穿竹叶青吧……”
“姬坞你快过来呀,看看我发现了什么,荔枝!是我最喜欢吃的荔枝!”
“陪我去雪地里玩雪球好不好?哎呀,你不要再看这什么白梅和雪松啦,我比它们好看多了,你再看我明天就叫人把它们统统砍了!真的!”
“姬坞别怕,我在这我在这,你做噩梦了是吗?不要哭,我不会死,我会一直陪着你……”
“记得雨停了要来娶我。”
……
他终于回神,低低地轻笑一声,苦涩缠绵都被咽回了肚子里,望着万隐认真地回答道:“本宫都知道,所以才说欠她的,这一生都还不清了。不过她们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没什么好比的。就仿佛你只爱吃烟笋烧肉,别人却把一盘宫廷御膳清蒸蟹粉狮子头放到你面前,难道你会因为这道菜材料用得好便转移根深蒂固的喜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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