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并没考虑多久:“谨听王妃吩咐。”
云菀沁舒一口气,心中飞快整理了一下,先凑近听弦的耳边,吩咐了一番。
听弦听完,起了身,隔着人群,弯着腰身从后面踱过去,慢慢走到乾德宫门口,找到秦王身边的施侍卫,将王妃的话耳语转述了一通。
施遥安听完,略是吃惊,遥遥望了一眼宫人堆儿里的娘娘,并未犹豫,匆匆走到三爷身边。
云菀沁见听弦顺利过去与施遥安转述完,又拉住琴钗的手,悄声道:“琴钗,你在宫里时间久,认识的人更多些,进出也比听弦方便,就劳烦你去一趟正阳门,今儿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以及内书馆的宫外子弟都会在门口送先帝出殡,你想办法在人群里帮我找个人。”说着,凑到她耳下,吐出个名字,又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琴钗听得一惊,来不及多问,飞快离开。
与此同时,殡宫前,臣子们仍是私下议论不休,场面颇是僵持。
蒋妤父兄蒋平和蒋鸿济父子今儿也受邀进宫,与太子一块儿为大行皇帝扶棺送灵,自打皇后那事后,太子暗中推了几把,蒋平连升两级,蒋鸿济也被提拔进了太子管的詹士府。此刻,父子两人见太子递来的眼神,开口道:“既然姚公公都已经证明贵嫔是因为丑事曝光才自尽,那就表明秦王的确身世可疑,既然如此,就该削爵降罪。”
夏侯世廷刚刚从施遥安口里得了云菀沁的口信,脸色一动,听见蒋氏父子的话,扫了一眼过去。
眼光漠然,却让蒋氏父子不寒而栗,刷的不约而同垂下背。
夏侯世廷道:“就算是如姚公公所说的,父皇也不过是怀疑而已,太子利用父皇的怀疑,便能给本王制造个罪名,”说着,长背轻轻一转,若有似无瞄了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一眼,“今日是本王,明天又是谁。”
几名皇子刚才虽一直没做声,却一个个都悬得慌,先不管秦王到底是不是父皇的骨肉,光看太子这意思,明显就是想要将秦王拉下马,弄得身败名裂啊,既然有秦王的份儿,他们以后还逃得过?
一听秦王的话,正中几人心头隐忧,拱手齐齐道:“太子,秦王所言极是!父皇也不过是怀疑而已,不可冤枉了秦王啊。”
太子见几个王爷为夏侯世廷帮腔助阵起来,再不多说,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冒任皇子的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混肴了大宣皇室血脉,谁来担这个责任?父皇来不及处罚秦王就龙驭殡天,可孤需要担负起责任!”
“太子说来道去,不过只凭一张嘴,何必耽误出灵时辰?”夏侯世廷道,“不如当众验亲,也好还本王的清白,给在场的各位释疑。”
臣子们万般惊讶,倒不是惊讶秦王提出这个法子,而是——
“若先帝爷尚在,还能滴血认亲,”姚福寿脱口而出,“可如今……先帝爷已驾崩了,又如何验?”
人都死了,遗体都在宫里停灵了一个月,只怕连皮肉都腐了,尸骨都裸了出来,哪里还有血?
却听养心殿宫人的堆儿里,冒出纤细女声:“倒也不是不可以验。”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宫装女子跪在人群里,一身缟素,俏丽柔净,虽素脸垂得低低,却有许多人看出是谁,竟是在前些日子为先帝爷侍疾,还没放出宫的秦王妃。
有宫人嘘一声,示意她跪下:“不得造次——”
“既然有法子,大可一说。”太子眼皮一动,语气宽和,尽显大公无私,“免得你们以为孤故意打压秦王。”
云菀沁再不迟疑,单独出列几步,弯身道:“活人验亲,可滴血,死者,则可以蒸骨。”
众人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有些见识的老臣会意,最先一惊:“蒸骨?这,这是大逆不道,决对不可行!”
“那是什么法子?”有人追问。
那老臣犹自未从震撼中平定:“取死者尸骨,将活人的血滴在骨头上,再将两者放进器皿,用火蒸烧,取出来后,若有父子亲缘,活人血与那骨头会融合在一起,反之,骨头则光滑雪白,毫无杂色,保持原来的样子。”
臣子们喧哗起来,那就难怪这同僚大惊失色了,难道将先帝爷的尸体取出来去蒸?
不用他亲自阻止,光靠当场的臣子就行了。望一眼群情激奋的臣子,太子立于阶上,脸色松缓。
“自然不会损伤先帝遗体,”云菀沁不易察觉瞟一眼殿内,又顺便扫一眼太子,曾经跟他共同抵抗皇后,曾几何时,又想过会跟他走到对立的局面,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呵,声音却更是轻柔,“这个季节,气候转暖,再加上停灵已一个月,死者遗体该已经腐化露骨,先帝爷驾崩前,身子亏空,骨质十分松脆,如今只怕已是骨骼脱散,只需取一小截骨出来即可。”
“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几个保守老臣禁不起秦王妃将先帝爷的遗体当成食材一般描述,心脏突突跳,都快发病了,“就算是取其中一截龙骨,也不行!”
“诬陷秦王,却又不让秦王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不是要在先帝面前将秦王活活逼死吗?”云菀沁不徐不疾,掷地有声。
几个老臣虽是犹豫了一下,却仍是不依不挠,就是不准。
正这时,乾德宫大门口传来声音:“太后驾到!”
太子目中光泽一闪,只见贾太后左右伴着马氏和莫贵人,从大门跨进,迎上去:“皇祖母前些日子因伤感父皇,犯了头疾,一直在慈宁宫歇着,怎么过来了,今儿大事有孙儿操持,皇祖母切勿操心。”
臣子和宫人们纷纷跪下行礼。
云菀沁与妙儿对上目光,知道是她去慈宁宫将太后请来,松了一截子气儿。
贾太后来之前就听到莫贵人说了个大概,看见当下的场面,更是心中有了打算,看了一眼秦王,又望向云菀沁,叹了口气:“你为秦王的清白,提出蒸天子骨验亲,在皇室里头往前数一百年,也算是第一人了,若秦王确实是大宣皇子,就罢了,若然不是,你可知道你下场如何?”
云菀沁还未出声,却见一具长影已落在身侧,降下一片阴翳。夏侯世廷跪在她身畔:“若不是,儿臣愿罪加三等,替云氏抵罚。”
贾太后沉吟,凝住两人,良久之后,才一声令下:“朱顺,传哀家口谕,开棺取骨。”
“是,太后。”朱顺上前。
“不可啊——太后——”几名老臣死死拦住,“怎么能为了验亲取天子尸骨,这是大不敬啊!”
“大不敬?”贾太后目色一凌,尽显凤威,“哀家就算担着这大不敬的罪名,也不愿意百年后,让夏侯家的祖宗说哀家眼睁睁看着正统皇子被人诬成野种,连个声都不出!若秦王真是先帝的亲骨肉,被你们发落下狱,扣上野种帽子,今日就是六月飞雪,人间最大的冤屈,你们当先帝爷还会吝惜这一截儿没用的骨头么!?你们怕被人指脊梁骨?怕被人说不敬先帝遗骨?没事,这罪名,哀家一个人来抗!”
老臣被太后唾面直斥,身子半软,再说不出一个字。
云菀沁鼻头发酸,趴下身磕头:“多谢太后。”
贾太后走过去,将她扶起来:“不要急着谢哀家,哀家只是不愿意见着自己的亲孙子被人说成野种,可若秦王真的不是帝嗣,哀家也保不得你们。”
虽这样说着,贾太后的手心却柔软发热,又暗中捏了一捏,明显是鼓励。云菀沁汲了眼泪,点点头。
贾太后一声凤谕,再没人敢阻挡,几个拼死拦阻的老臣都被各自的随从拖搀下去,其他稍微精明一些的还敢有什么话说。
殡宫内,宫人准备好了器皿和一小摞柴炭,幸亏天子梓宫是去了陵寝才密封,若是真的彻底封了棺,就算太后来了也没用了。
开棺后,朱顺和姚福寿取出一小截碎骨,只有成年人半根拇指那么长,白森森的。
殿外,夏侯世廷在廊下一边伫立,静待着进殿刺血。施遥安疾步悄悄走过来,在他手心塞了什么,轻声道:“是娘娘叫紫光阁一个医女送来的。”
他脸色不动,嗯了一声,手心一蜷,摸着那物的形状,是个袖珍小针管,收到袖袋内。
“请秦王进殿。”里头传来姚福寿的声音。
云菀沁见琴钗完成任务回来,再见他进去,虽知道已经有了准备,一颗心却仍是扑通乱跳,捏着一把汗。
在场的所有臣子和宫人们也都屏息,听着里面的信儿。
一炷香的功夫,过得就像年夜一般漫长。
好容易,殿内传来动静,众人扬颈看去,先是朱顺戴着手套,捧着那烧红了的器皿出来,再是秦王走出来。
朱顺停在贾太后和太子面前,打开瓦罐器皿,接过宫人递来的一双长筷,小心翼翼地将骨头夹了出来。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盯住朱顺的动作,只见他手腕一抬,筷子中间正是浸了秦王血的天子御骨。
虽只一小块,却清清楚楚,本来应该白森森的人骨此刻通身血红,莹润透亮,仿似名贵的鸡血玉!
众人轻微哗然。
“王妃,没事了。”琴钗一喜,险些叫出声。
“我就说了,秦王怎么可能不是皇上的亲骨肉?也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听弦啐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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