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菀沁站起来:“初夏,更衣,去一趟刑部大狱。”
初夏道:“是。”
晴雪却是一慌,咬咬牙,终是开口:“娘娘,不如等三爷回来,帮您去斡旋,您如今刚刚出宫,万一……万一与这杀人的事又沾上关系怎么办?”
这才刚刚好不容易出宫,起码也得安生个几天。
珍珠听得也是慌忙点头:“晴雪说得对,娘娘三思,再说了,那刑部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地方,便是娘娘去了,也不见得买您的帐啊,反倒还会被人说三道四。”
三爷还在宫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万一又是几天不归,表哥怎么能等?
云菀沁披上斗篷:“去备马车。”
*
夜幕下,庄严的刑部衙门更显森冷。
一辆马车停定在衙门大门口,等着进去传信的王府下人。
不一会儿,门扇打开,在几名威武衙役的伴随下,值夜的刑部谭郎中身穿官袍,从里面出来,面朝马车,与属下一同拱手:“秦王妃星夜驾到,下官失迎。”
语气虽然听似恭敬,眼皮一抬,又暗含了几分轻蔑和冷意。
几人暗中对视一眼,知道秦王妃来跟刚刚收进来的案子犯人有关。
那许家的少爷就是秦王妃的舅家兄弟,定是来开后门的。
这些年,刑部官员遇到的这种事太多了,也不稀奇。
刑部官员是掌刑狱之人,个个因公历练得天生老道冷酷,比其他部门的官员少些圆融,也由不得圆融。
大宣帝王素来重律法严明公正,为防断案中官员徇私枉法,处理不公,律法中明确言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涉及律法部门的官员若有徇私,罪加二等,如此,更是让刑部官员如履薄冰,不敢妄为。
天子脚下,贵人太多,比这秦王妃身份更高的人来衙门求情都不乏,刑部官员见惯了,内部也早就有了一套应付的办法,既能够将事儿拖着,又不得罪人。
念及现今摄政之人是眼前女子的夫婿,谭郎中与几人态度才稍微好些,至少没叫她吃闭门羹。
车窗内,飘来女子的回应,似是婢女代替主子的声音,倒也不加修饰,直言:
“大人,我家娘娘是为许家少爷而来。”
这秦王妃的名声,几个官员也是听说过,只是素有耳闻,从没见过庐山真面目。
晏阳之乱,她随军摸去,混入灾民群,这样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个贤良淑女,定是嚣张跋扈,颐指气使,泼妇一枚。
几人屏住呼吸,脑子里猜测连连,将车子里人已经想象成个三头六臂,血盆大口,蛮横不讲道理的贵妇。
若然这秦王妃一开口说出什么违律之话,谭郎中也说好了托词,此刻严阵以待,听婢女说完,嗤一声,果然是嚣张,这就要捞人了?
他挺直身子,鼻翼一搐,警惕道:
“人犯已初审完毕,暂发落于狱下,就等明天正式过堂判决,没有上头命令,下官不敢枉顾律法放他,王妃还请先回!”
夜风中,马车帐帘随风轻轻一摆,月光下,一只玉手轮廓伸出来,扶住车厢,弯腰,踩蹬,下车。
谭郎中瞳仁一紧,只见一名俏婢扶着身披斗篷的女子,站稳了。
女子轻衫淡妆,头戴帷帽,罩住秀发,惟露出朱颜粉腮,银色月光下,雪白如玉,光丽艳绝,一身娇仪美态。
走近几步,她双手拢在腰侧,行礼:“谁说要放他?我只跟犯人说几句话,有劳谭大人。”
☆、第二百一十章 两全其美
声音不卑不亢,恬然客气,宛如焦躁夜色中袭来的一束清风,轻柔扑面,灭了人心头上的火势。
谭郎中呼吸骤一止,旁边人也跟着愣了半晌,这个便是夜奔随军,还与灾民打成一片,与平定内乱息息相关的……那名秦王妃?
“真是秦王妃?”一名官差有些不相信。
初夏取出王府进出信物,亮在众人眼前。
“好像还真是……”几人看清楚,窸窣起来。
初夏问:“几位大人还有什么怀疑?”
谭郎中抱手:“并不是咱们多疑,只是没想到秦王妃是这个样子。”
“那得是什么样子?”初夏好笑反问。
几名官差面面相觑,一名道:“想着就算不是三头六臂,也该是人高马大,一看就叫人打哆嗦的那种,这样,才能混得进军队,才能镇得住那些灾民乱党啊……”
谭郎中转头斥一声,阻止了下属冒犯言辞,确定了身份才轻咳两声,抖抖袖子,回应王妃刚才的话:“王妃若有什么话想对人犯说,告诉在下,下官帮王妃传达即可。”这次语气和善多了,却仍是果断拒绝。
初夏脸色一紧,真个不识好歹的,屈尊降贵反倒蹬鼻子上脸,连说几句话都不成,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重罪,无非就是见着王妃好说话,故意摆起官威。
谭郎中用的是“人犯”,不是嫌犯,表示罪名已定,真的是刻不容缓。云菀沁平和道:“许慕甄是我表哥,素来是良民,从没犯过刑责,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亲属,也该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在外面糊里糊涂地干着急。我舅舅年纪大,刚才京兆衙门的人说不让见,禁不起打击,犯了些宿疾,被人送回去了,我现在来,便是想问问前因后果,律法不外人情,还请谭郎中给个薄面。”
谭郎中哼了一声:“前因后果便是,许家少爷上花船上买乐子,与老鸨玩乐之中,老鸨怕是未曾伺候好许少,许少被惹怒,怕是借着酒劲儿,又借着家中有些钱财,任性妄为,一刀子结果了被害人。王妃,如今可满意了?”
“你这叫什么态度?”初夏愠了,抬手一指。
一名官差帮腔:“断案事,交给衙门,人犯的亲属回去等信儿就成了,有什么好问的,难道咱们衙门还问不清楚名堂,非要你们来问吗。”
谭郎中见下属帮腔,底气更足,脸色肃然颔首,示意正是如此。
云菀沁并未生气:“我自然相信衙门的办事能力,可刚刚谭郎中转述情况,一席话中用了两个‘怕是’,衙门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这又叫我怎么信得过?”
谭郎中脸肌一搐,到底是刑部的老人,在几个下属面前,被个官场外的人捉了短处,有些恼羞成怒,:“反正没有上头命令,下官没这个权限!请回!实在想要见,您不如直接去找咱们尚书!若叶尚书下了令,要下官为王妃大开方便之门,那下官也也无话好说,便是叫王妃带走人犯,下官也没法子!”
这不是在讽刺说自家娘娘以权谋私、行贿枉法么,还提到刑部尚书那边去了,这不故意越闹越大吗?
明明自家娘娘就是客客气气地在恳请,谁说要带许少走了?
刑部的官员,还果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不通!
初夏压住脾气:“许少少爷明天一早要判决,咱们不过是想先见一面,听听他亲口说说来龙去脉,又碍不着大人,便是杀头前,也得叫亲属看个两眼吧?”
谭郎中冷笑:“证物都已齐全,人是当场拿下的,还有什么来龙去脉?并非本官忤逆王妃,多少贵胄来看想要救的犯人,看着看着,那犯人便脱了责,大摇大摆地回去了,今儿这人犯还是王妃的表亲,本官更是胆战心惊,王妃现在要求只跟那许慕甄说说话,谁能保证下一个要求不是叫本官开了镣铐,让许慕甄回去?这丫头说得对,杀头前是可以见,明儿判决若是斩立决,王妃便去法场上守着,到时见个够本!”
“岂有此理!”一路随行的王府小厮见他出言不逊,越客气还越是上脸,对着娘娘说得唾沫横飞,就像教训小儿一样,只怕娘娘受了委屈,几步上前要助阵说理。
几名官差只当王府小厮是要来找不是,手扶在腰刀上,齐刷刷挡在谭郎中前面,手腕一动,刀刃出鞘半寸,冷光一闪。
初夏恼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王妃动刀?”
气氛一时紧绷,一触即发。
“退下。”云菀沁喝了一声,初夏使了个眼色,王府小厮气鼓鼓地退下来。
谭郎中手一举,几名官差的手从腰身上,也退到了一边,他抱住拳,语气虽听似恭敬,又不无蔑视:“下官并无意冒犯王妃,还请王妃先回去吧,别说下官没法儿让您进去,这衙门大狱,也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说着说着,声音一止,他眼瞳放大,盯住眼前的女子。
女子纤手滑入袖内,掏出一枚东西,系着东西的红线绕在白皙笋指上几圈,面朝面前几个刑部官员,叫人堪堪能看清楚。
是一枚绿油莹润的狴犴玉佩,月光与灯具的交相照映中,玉佩光泽冷白。
谭郎中目瞪:“这是先帝爷赐给蒋家的——”
“还请谭大人看在这玉佩主人的面子,卖个人情。”云菀沁仍和气。
上次用这个去天牢将见慕容泰,这次看来也能通用,蒋胤送的这玩意儿,关键时刻倒也是能发挥些用处。
果然,谭郎中错愕过后,脸色涨红了几分,玉佩的主人?说是那蒋胤,其实不就是先帝。
这是先帝爷赐给天下刑狱第一人的嘉赏,先帝御赐信物,见玉佩如见人,又怎能不遵从……谭郎中一咬牙,憋着一口气,领着下属退到两侧,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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