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店铺内,两名官差将中年老板摁在柜台前一张长凳上。
老板惊觉过来,一个挣扎,引得周围的雀鸟纷纷在吊杆上扑起翅膀,咯咯叫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天子脚下——竟敢随意闯店——还无法无天了——”
话音未止,被一名官差压了下去,另一名官差脸色威严,一撩外袍,亮出腰际的朱红镶金官牌:“咱们就是法!理藩院的!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这店铺的东家?”
谭老板吞了口唾沫,怎么会惹上官门中人,抖索起来:“官老爷,草民姓谭,开了这店铺已有十几二十年,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意,老字号了,从没做过犯法的事啊!”
“自己做过什么对抗朝廷的事,心知肚明,是不是要咱们把你提回理藩院的大牢去试试?还不赶紧老实交代!”官差拨弄了腰上的刀鞘。
谭老板一听对抗朝廷四个字,吓得叫苦不迭:“小的一介草民,老老实实做买卖,给一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抗朝廷啊!”
与此同时,云菀沁一进来,已经捞起柜台上的一本厚厚的账簿,飞快翻着,是花鸟铺每日的交易进出记录,此刻听老板在犟嘴,转过头,一双清冷眸子望过去,语气中隐隐有种无形的威望,字句一点点从半遮脸颊的帷帽后面飘出来,更显得神秘而震慑:“谭老板刚在外面不是说前几天卖过一大批青乌头虫卵吗,应该算是大买卖吧?这账簿上从上个月底到今儿早上的交易,每一笔都有,怎么就惟独没有这么一大笔买卖的记录呢?”
谭老板梗住,吞吐:“草民,草民忘记了……”
云菀沁啪的一下子将账本丢到初夏怀内:“看来老板是真想去衙门喝个茶了,来人啊——”
谭老板浑身抖起来,却仍是咬紧了嘴:“夫人,哦不,官太太!草民真的是忘记了啊!”也不知道这女子是个什么身份,见一群官差都听她的,肯定来头不小,只能胡乱喊。
凤九郎蹲下长躯,正在逗弄一缸太湖石鱼缸里的蔷薇鱼,这会儿颈子一扭,微笑:“到了衙门大牢,可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也不会像这两位官爷这么温柔了,老板看着办。”
谭老板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官差夹住,悬空离地,眼看就要出去店铺,终于妥协了,挣扎了起来:“……初十那日,确实有人来买过大量青乌头虫卵,草民是觉得奇怪,很少有人一次买这么多虫卵,还多问了两句,那人临走前给了草民一大笔银子,草民不要对外说,若有人来找草民买,叫草民说没这货,若是敢在外面听到风声,便封了草民的铺子!”
封铺子?好大的口气。云菀沁秀眉一动:“是什么人?”
谭老板顿了一顿,嗫嚅:“不认识,夫人,各位官老爷,草民真的不认识啊——”希望就此打住,再不追究了。
这个谭老板,估摸还在顾忌那人封铺子的威胁。
若是不认识的生客,老板可能并不会将这威胁放在心上,肯定是认识的,才让老板相信那人真的有这能力。云菀沁道:“这案子兹事体大,一经查出与你脱不了关系,朝廷到时不会封你的铺子,直接就让你全家老小下狱,怎么样,老板,这个算盘,你会打吧。”
谭老板脸色发白,想了许久,才颤抖着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应该是个婢女,为她主子来买的。这个婢子每次来都是买青乌头,因为这种虫卵在京城卖的店面真不多,所以她来过好几次了,算得上是个熟客了。”
“是哪家门户的?”云菀沁眉毛一蹙,做这种事,肯定是派贴身的心腹来,既贴身心腹是个婢女,那主子很有可能也是个女子。
谭老板摆摆手,一脸惊恐:“这个草民是真的不知道,每次来没说自己的身份啊,只是那婢子穿得十分精致贵雅,怎么看也应该不是普通人家,说实话,草民这店是专门给名贵花鸟鱼宠物提供高级饲料的,所以见识过不少大门户家的下人,可那婢子的气态,又更胜一筹,一看就是权势不小,所以…所以草民刚刚才不敢多说啊。”
云菀沁问:“那婢女叫什么名字?话里行间,穿衣打扮可有什么特别处?”
谭老板苦思冥想了许久,道:“那婢子嘴严得很,从不透露主子身份,也不说自己的姓名,穿衣打扮——恕草民眼拙,就看得出是贵价货,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啊……哦对,就是每次腰间的袍子里似乎有一处鼓囊囊的地儿,好像里头带着什么东西,草民有次无意瞟见露出一截儿璎珞流苏,估计袍子里是玉佩吧。”
女子腰上佩戴玉作为走路时的禁步装饰,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人若是放在衣衫内,就是不愿意让人看见,那戴玉佩为装饰品有什么意思呢?
显然,玉佩不是用来装饰,是个腰牌之类的东西。
这女子每次都携带这东西,因为需要这腰牌出门和回去。
一般的人家,就算是再厉害的官宦人家,也没婢女会有腰牌。
携带腰牌进出跑腿的,要么是官衙中办差的官差,要么就是——宫里的人。
云菀沁目色宁静,心里已是猜到了什么。凤九郎站起身子,看着她的脸庞,走到她旁边:“你猜到是谁了?”
还能有谁?全部细节都指向宫里的那人——永嘉郡主。
还当秋狩回程的路上,是跟那位郡主最后一次见面了,没想到她还会在自己的人生里头蹦跶。
云菀沁眉黛轻微一耸,猜到有什么用?人证是这老板,他并不知道幕后顾客到底是谁,就算指证永嘉郡主,她也能打死不认,看样子,最近她为了避风头,也不会叫身边的那个巧月来店铺了。
“老板,”女子声音一出,让谭老板打了个寒颤,“那婢子每次来,就只有买饲料吗。”
谭老板回答道:“因为那锥尾凤头鹦京城喂得人不多,正好草民店铺里也有,所以这方面经验还算足,有时那婢子也会问几句关于鸟儿的事,比如那鸟儿有时食欲不振,出现一些病状,也会请教草民。”
“放了谭老板。”女子一扬手,吩咐,眸内波光微微流转。
谭老板松了一口气,大喜:“谢谢,谢谢夫人!”
“放了?”一名官差惊讶,“秦——夫人,不可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拿去衙门也没用。”
官差走近,低声提醒:“案子关系两国邦交,这个老板又牵连其中,按照程序,不管知道不知道内情,都得先拿去理藩院详细审问的,就算审问不出来,起码咱们也有个人能给皇上与大食人交代,——王妃怎么能说放就放?”
云菀沁望了官差一眼:“你让他继续开店,与往常一样,你们只需要派人暗中在店铺外面十二个时辰盯着,余下的,我自有主张,你们自然会有收获。我也会派人去跟燕王交代一声,不会叫他和理藩院众多官员难做。”
两名官差面面相觑,脸有难色,只听凤九郎在一边淡道:“与其要一个走过场的交代,我大食更想要一个明确的结果。微臣信任王妃。”
官差脸色尴尬,只得过去,对着老板吩咐了几句。
谭老板连连点头,指天发誓:“今儿之事,草民一个字都不会说,会一如平常地开店!”
云菀沁转身朝店铺门口走出去,几人也散散地跟在后面,一行人行迹悠闲,仿若只是在这家铺子逛了一圈的客人。
喧哗闹市中,大宣和大食两边的人为避人耳目,重新跟前面一双男女拉远距离,在后方默默跟着。
凤九郎敞袖背在腰后,边走边道:“王妃打算怎么做。”
云菀沁沉度会儿,并没直接回答,:“可能还要麻烦凤大人为我在使节夫人那儿多拖两天了,凤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给使节夫妇一个交代。”
凤九郎微微颔首,幽绿瞳仁噙着笑波。
一双男女在花鸟市中慢慢踱步,背影仙姿玉态,风骨朗朗,不时还相视一笑,说上两句。
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是无比般配。
暗处,乔威盯得紧紧,直到市场出口处,看着秦王妃与婢女上轿,朝秦王府的方向回去了,才回了理藩院跟燕王汇报去了。
**
回了王府后,云菀沁叫高长史去找内务府递了进宫的折子,要去给赫连贵嫔请安。
高长史听初夏回来说了货物中发现虫卵的事,吓了一跳,就说这事不好办,不会那么顺利吧,没想到这么棘手,幸亏大食那边有人能稍微挡一下!
他知道找王妃进宫估计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敢怠慢,忙去办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云菀沁带着初夏和两名侍卫,乘轿进宫了。
按规矩,云菀沁进宫后,先去中宫那边请了安。
蒋皇后上次一样,倒也没什么,只淡淡说了两句,跟上次一样,叫人端上凤藻宫有名的杏仁,配上了乳浆茶。
云菀沁也跟上次一样,轻呡两口乳浆茶,并不碰那杏仁,恭恭敬敬回着话,叫人挑不出毛病,偶尔端详蒋氏,她今天似是没什么心情挑自己的刺儿,听自己说话时更有些心不在焉。
云菀沁抚弄着杯盏,宫宴结束之后的没两天,魏王已经开始陪伴怀孕的侧妃陆续进宫了,私下还单独受过皇帝的召唤,偷偷去过两次御书房,听闻书房内不时还传出父子两人的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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