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抄手游廊,从北院一路走进去,廊下悬着个空鸟笼,廊外的院子里种着一些不知名的枯枝败藤。
黑漆漆的宅子里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和永安喋喋不休的抱怨。
“忒偏心,好伤心……”
柳五爷听的烦了,喝道:“闭嘴永安。”
“啊?”永安诧异的回头,手中的风灯噗噗晃动,“什么闭嘴?”
柳五爷猛地止住脚步。
庭院之中,脚步声窸窸窣窣,鸟声低鸣,永安絮絮叨叨的声音绕在游廊上:“忒偏心,好伤心……偏心,伤心……”
永安手中风灯一抖,一把捂着嘴脸色惨白的看柳五爷,“爷……不是我说的……”
那游廊外又远远近近的传来,“闭嘴……”“不是我说的……”
“忒偏心,好伤心……”
柳五爷猛地回头,却只见庭中空空寂寂,没有半分人影,游廊下空鸟笼一摆一摆。
他却听到了鸟鸣声。
永安吓得手中风灯甩落,一声惊叫。
那庭中便似山中回音一般,尖叫声远远近近,重重复复。
“有鬼有鬼!”永安吓尿了,噗通一声跪在柳五爷脚边死命的抱着他。
那宅子中便四处想起,“有鬼有鬼……”
风灯滋啦一声灭了,庭中顿时一黑。
“鬼吃人了!”永安鬼嚎一般喊叫了起来,四面厢房,游廊,庭中便鬼嚎声四起,惊的人浑身发白毛汗。
“吃人了……吃人了……”
那脚步声,鸟鸣声,一句句惊叫,一句句,“伤心,偏心……”
似从四面而来,涌过来一般。
九生猛地抽出手,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风灯已灭,柳五爷看不清庭中景象,只觉得又黑又深,那夜里似藏着千百人,弯腰抱起九生,朝大门快步而去。
他一走,永安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的跑出去。
待跑到大门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鼻涕一把,两眼一翻的吓昏了过去。
柳五爷简直想将他重新丢回宅子里,没出息的玩意!
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宅子,柳五爷抱着九生出了巷子,在巷子口租了一辆马车回客栈。
回去的路上,柳五爷缓出一口气,看九生渐好的神色,问道:“方才在宅子里你可看到了什么?”
九生坐在他腿边,抬头看他一眼,小心道:“看到很多,但灯灭了就没看清……”
“没看清?”柳五爷坐在角落里,大半的面孔都隐在阴影里使人看不清神色。
九生忙又看他一眼,低下头想了想道:“似乎有许多什么,我……没看清楚。”
“是没看清楚还是没敢看?”柳五爷问她。
九生心头一跳,觉着他似乎生气了,又想起还躺在宅门口的永安,便闷闷的不敢开口。
柳五爷便没再问。
一路上气氛闷的使人紧张。
好在八角胡同离客栈并不远,不多会儿便到了。
苏伯迎出来,付了车钱。
柳五爷跳下车,让苏伯抱了九生下车,便往客栈里去。
苏伯瞧了一眼车内,忙问:“五爷,永安呢?”
柳五爷头也不回的冷声道:“喂小鬼儿了,我从不养没用的废物。”
九生在苏伯怀里,不安的看了柳五爷一眼,只瞧他柳青的衫子,被玉音迎着上了楼。
苏伯抱她上楼,给她端了一碟果子,让她吃些果子早些睡觉,便匆匆去侍候柳五爷了。
九生坐在屋里半天,悄悄跳下榻,摸到柳五爷门外,扒着门缝往里瞧,只瞧见他在吩咐苏伯什么,玉音在旁边侍候他净手用茶,忙忙碌碌。
她想了想,转身下楼,在客栈前寻了一辆马车问:“去八角胡同,能记账吗?”
那车夫认得她是随柳五爷的,便让她上了马车。
不多会儿便到了那宅子前。
永安还躺在门口,脸上鼻涕眼泪横流。
宅门没锁。
九生绕过永安,轻轻推开门溜进了宅子里。
绕上抄手游廊,顺着原路一点点往里走。
静极了。
听不到一丝的风声。
九生低着头往前走,脚下一到一物吓得她猛地退开停了住。
风灯咕噜噜的滚了滚。
游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又轻又碎,像是个小小的人儿从游廊下走来。
九生紧绷着脊背,手心里一阵阵的冒汗。
那脚步近了近了,风灯咕噜噜的打转,廊下的空鸟笼里有清脆的鸟叫声。
九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猛地回过头去——
脚步声乍停,游廊旁的厅房房门哐的一声被撞了开,有脚步声响在厅房里,一路小跑似得跑过来,突地听了。
就听在九生身旁的一扇窗户后面。
那半开的房门吱呀呀的作响,九生低着头,就听身旁的窗户咔哒哒的响,永安的声音响在里面——
“忒偏心……好伤心……”
“有鬼,有鬼吃人了……”
九生伸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半天,慢慢的喘气,一点点睁开,逼得自己扭过头,伸手去推那窗户。
搭在窗户上的手指都在发抖,汗津津的攥着那窗框半天,咬牙推开窗户。
却死死的关着,像是被人从里面压死了。
里面寂寂无声。
九生推着窗户道:“我看到你了!”
里面的力道一轻,窗户吱呀就被九生推了开。
厅内忽然亮起了一支蜡烛。
“我看到你了……”她的声音在屋子里期期艾艾的响起来。
“忒偏心……太伤心……”永安的声音。
“闭嘴……”柳五爷的声音。
九生扶在窗框上,一身的冷汗,想跑,想离开,却终是咬的牙齿哒哒作响硬是没有闭眼,慢慢的探头往厅里去瞧。
啪的一声,窗户猛地被合了上。
九生吓的连退三步,便听不远处的房子吱吱呀呀的开了。
烛光从那厅中照出来。
她的声音又在厅中响起来,“我看到你了……”
九生握着双手,一步步小心的往那门走去。
吱呀,门又被吹开了半分。
九生探头往里面瞧,只瞧见厅中的纱幔荡荡,瞧不见里面的。
“忒偏心……太伤心……”
她的手指凉的哆嗦,极缓极缓的跨进了厅内,脚跟将将落下,房门在她身后“啪”的一声合了上。
厅中尖叫声乍然而起。
九生吓得一瞬闭眼,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吃人了吃人了……”
九生怕极了,蹲在地上不敢动,但是她该看,必须看……她抓着自己的手指,猛地睁开眼睛看去——
房门哐的一声被人踹了开,房中烛火一灭,声音乍停,有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道:“很好,九生你做的很好,可以闭上眼睛了。”
☆、第四章 四
“你做的很好。”
有人捂着她的眼睛让她转过身来,贴在怀里,不让她再看。
她微微抬头,从那指缝里看到柳五爷,莫名的就觉得不怎么怕了,钻在他怀里道:“这次我看清了。”
柳五爷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你做的很好。”
是在夸奖她。
九生有些安下心来,她是有用的。
柳五爷抱着她走出宅子,回廊里忽然静极了,什么声音也没了,九生趴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抬头。
她看到一角白袍子从那间大厅里晃了出来,似乎往他们这边望了望,一闪即逝。
苏伯挑灯等在宅子外的马车前,瞧两人出来忙伸手来接九生。
九生悄悄伸手抓住了柳五爷的衣襟。
柳五爷看了她一眼,便没让苏伯抱她,亲自抱着她上了马车,又吩咐将永安装上车,回了客栈。
到客栈九生依旧不撒手。
脏兮兮的小脸小手,乱蓬蓬的发,衣服也脏得不成样,但她就是不让苏伯带她去沐浴更衣,连语言也不肯亲近。
柳五爷没奈何,叫人打水到他的房间,拿了帕子递给她,“会自己洗吗?”
九生接过帕子点了点头,自己到屏风后洗澡。
只听水生哗哗,柳五爷坐在外间喝茶,闲闲问道:“你说你看清宅子里的东西了?”
“恩。”九生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
“是什么?”
“有许多,不太一样。”九生在屏风后拿帕子想了半天,才想起循序,先洗了脸,又洗了脖子,然后十分费力的擦身子,抽空答道:“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但和屋子里的不一样。”
“屋子里的?”柳五爷想起突然灭等的大厅,“怎么不一样?”
“屋子里的比较眼熟。”九生胡乱的擦了身子,爬出木桶,拿过椅子上放的干净衣服往身上套。
柳五爷在外间听不太明白,“比较眼熟?”几个意思?还有眼熟一说?
一扭头就瞧见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九生。
她没洗头发,湿漉漉乱糟糟的披在肩上,穿的是永安的一件小衣服,套在她身上却是极大的,手啊脚啊全瞧不见,带子还系错了,滑稽的像个小乞丐。
柳五爷忍不住笑了,“这么就好了?怎么没洗头发?”
九生抓着裤腰,道:“不想洗。”
让她过来,柳五爷抱她坐在榻上,一边替她理衣服一边道:“为什么不想洗?”
九生闷着头半天才道:“不会洗。”
柳五爷真是哭笑不得,替她挽好袖子裤腿,让人打水来,亲自替她洗了头发,做在榻上给她擦头发,叹气道:“以后让玉音服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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